醋坛

    只牵了几步路。回教室，也是分开，一前一后进的。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午间休息，校园草坪上堆着零散落叶，有学生在打扫。

    阳光和煦，寒风微燥。

    蒋甜芽略瞇着眼，嘴里叼着酸奶吸管，坐在小卖部外面的长凳上。歪着头缓慢的说：「所以说……咱班长这算是预定？」她摇摇头，啧啧嫌弃，「我说窈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谈个恋爱还这么含蓄，高三毕业再正式交往。就一恋爱，至于嘛。」

    这个年纪的恋爱大都很短，来时轰轰烈烈甜蜜刺激，分得也快，一句话，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一段感情就宣告结束。

    祝窈吸了一口酸奶，思忖后回：「慎重点没什么不好的啊。」

    蒋甜芽语重心长的和她说：「咱们班长是极品没错，可窈窈你也不比他差啊……」顿了顿，轻咳一声，「当然，咱不比成绩。单比样貌和家世……我跟你说啊，其实咱班上有很多男生都暗恋你。你说——班长凭什么就吃定你了？」

    祝窈不缺自信。高高在上，娇生惯养，如珠似宝的宠着长大，都是旁人羡慕她的份。大魏尊贵自信的小公主，唯有在原泽面前，总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够好。

    而现在……想到原泽，想到被他牵过的手，祝窈心里觉得甜，有点想笑。

    瞧着祝窈表情，蒋甜芽就觉得她说的话她估计都听不进去。其实她也能理解，朝夕相处，被迷得神魂颠倒也是情理之中。她伸手揽过祝窈肩膀，说：「你呀，真是没出息。」

    祝窈默默喝酸奶，浅笑着没说话。

    月考成绩出来，原泽以接近完美的成绩占据第一名宝座。看完原泽的成绩，祝窈才在排名表靠后位置找到自己的。旁边同学都在讨论成绩，声音很吵，蒋甜芽握住祝窈的手，夸奖说：「不错嘛窈窈，进步了好几名呢。」

    祝窈点头。

    成绩是有进步，但远远不够。

    旁边许悠悠给林芷漪看了成绩，九班第二，名字牢牢跟在原泽后面。

    许悠悠自己考得也不错，平时在班级属于中下，这次勉强挤进了前二十名。于是亲暱的挽着林芷漪的胳膊，看到祝窈眼神茫然，往排名表上看，接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祝窈，我看你平时挺用功的，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数学57分，你怎么考出来的？」

    数学是祝窈花时间最多的一门，偏偏也是考得最差的一门。这次破天荒的，连英语都考了95分，唯独数学没有起色。付出没有回报，祝窈心里难免失落。她看了一眼许悠悠，声音很淡，明显的不高兴：「这和你有关係吗？」

    许悠悠顿时说不出话来。

    放学前，班主任应郁浏特意找了祝窈谈话，想劝她转到普通班去。

    她右手握着保温杯，水烫，冒着热气，左手执成绩单，看着祝窈这次的成绩，和她说：「你这个成绩，在九班只能垫底，转到普通班，压力会小很多。」

    应郁浏对祝窈有偏见，可身为人师，还是需要为学生着想。她看向祝窈：「老师看得出来你是花了时间的，虽然说已经高三，可只要想努力，什么时候都不晚。祝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老师给你的意见。」

    祝窈根本没有犹豫：「应老师，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九班挺好的。」

    应郁浏眼神怔住，而后放下保温杯，轻轻把杯子盖上。语气无奈：「既然这样，随便你了。」

    祝窈准备出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应郁浏又叫住了她。她回头，听到应郁浏语气很随意的说了句：「我听说，最近原泽经常给你辅导——」

    提到原泽，祝窈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小心翼翼「嗯」了一声。

    原泽是九班重点关注对象，身为班主任，应郁浏当然清楚。原泽看似温润安静，其实并不好接近，他做事干净利落，成熟稳重，待人却很冷，特别是女生。这个年纪的学生青春躁动，原泽理当不例外。而现在，原泽对祝窈这位同桌，特别照顾……该有的担心自然是有的。

    再说了……

    应郁浏望着直直站在门口的祝窈。

    女孩儿生得纤弱白皙，巴掌小脸，明眸映月。饶是对她有偏见，应郁浏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儿是她见过长得最漂亮的。

    于是严肃的说：「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知道了吗？」

    虽然不算正式恋爱，祝窈还是有些心虚，点点头应下，走出办公室。

    已经放学，走廊上人很少。走到楼梯口，楼上下来人，来人脚步慌慌张张，跑得很快，祝窈还来不及反应，就和对方撞在了一起。身形因为碰撞往后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对、对不起。」

    祝窈闻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张清秀熟悉的脸。眼神微颤，翕了翕唇：「冯……」

    ……

    冯星晚跑得很快，回到七班教室已气喘吁吁。教室安静，唯有三四个值日生。

    同桌徐甜拿着拖把走到她面前，犹豫了下，小声的问：「是不是祝恆又来找你了？」说起祝恆，徐甜就来气，偏偏又不敢惹他，只好提议，「要不你还是告诉你爸爸吧？」

    冯星晚的爸爸是衡中校长。

    冯星晚轻轻摇头。教室温度不高，她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对徐甜说：「没事的。」然后安静回到座位，收拾书包。

    徐甜也没继续说，认真拖地。

    冯星晚心跳得很快，情绪久久未平復。手握着粉色笔袋，想着刚才遇到的人，目光微颤……是公主。

    在大魏时，她就时常进宫相伴公主左右，与小公主关係尚且不错。公主金枝玉叶，性子却很好，她挺喜欢，也羡慕她，总是能笑得那么开心。而自己……她一出生就是太子妃，偏偏太子顽劣，从小就爱欺负她。想到日后要嫁给太子，她就对未来没有半点期望。

    太子不喜欢她，总是嫌弃她木讷无趣。

    转世至此，她意外又惊喜。可偏偏，太子也在。她装作不认识他，他却变本加厉，更欺负她了，甚至还……冯星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轻轻咬唇。

    那混账太子的无耻流氓话犹在耳畔，甚至连说话时吹出的热气拂着她耳朵的感觉，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再告诉你爸，我以后见你一次就亲你一次……」

    明明当初他嫌弃自己嫌弃的要死，现在他们没有婚约，他为什么还要缠着她不放？

    把笔袋放进书包，冯星晚缓慢将拉链拉好。她现在根本不敢惹祝恆，大概是怕他怕惯了，现在只能等着他腻了。反正他嫌她木讷，应该缠不了多久。

    ……

    原泽推着自行车。脚步刻意放缓，身边跟着小公主，他低头望着她，和她说：「那冯姑娘可有和公主说什么？」

    没有。冯星晚见到她就跑。虽然没和她说话，可祝窈能感觉的出来，她也是带着记忆的。

    再想到一些事情，祝窈仰头说：「之前我还奇怪，哥哥虽然经常交女朋友，可从来不会勉强女孩儿的，怎么好端端的，会欺负冯校长的女儿……」原来冯校长的女儿是冯星晚，昔日她哥哥的钦定太子妃。

    祝窈无奈：「其实我也清楚，冯姐姐一直都很怕哥哥，现在转世，估计也不想再和哥哥有接触。」所以连带着自己，她都装作不认识。

    小公主轻轻皱着眉头，喃喃言语，模样可爱。原泽目光渐柔，嗓音略低：「既然如此，公主也不必勉强。」

    祝窈点点头。冯星晚不想和她有接触，她当然不会去勉强。只是祝窈还是觉得有些新奇……她静静打量着原泽眉眼，嘴角噙笑，声音小小的：「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比起在大魏，这里生活的彷佛要更开心。不管是她的母后还是哥哥……以及她自己，都喜欢现在的生活。

    她低头，静静望着原泽垂着的手。悄悄环顾四周，犹豫许久，双手捏拳，鬆开，再捏紧，再鬆开……才动了动手指，试探着抬手，去碰他的手指。

    轻微触碰。原泽身子一颤，低头。

    祝窈脸颊绯红，双眼湿漉漉的，声音细弱：「你说过……可以的。」

    音色娇软，糯糯的。彷佛有羽毛在轻轻挠你的心，痒痒的。

    原泽沉默着，伸手要去牵……

    就听小公主喃喃道：「也不知道，除了冯姐姐，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来到了这里。」

    原泽手倏然停下，见小公主眉眼欢喜又好奇，想到了一些事情，声音微淡：「公主还希望谁一起来？陈四公子？」

    陈四公子？祝窈略有迟疑，眼睛睁大。记起了一桩事情。那就是祝窈十六岁那年，萧皇后替她安排的一桩相亲。

    那天萧皇后递了很多皇城适婚少年的画像过去，祝窈不曾多看，唯有见到一副温润少年梅花树下下棋的画像有些失神。虽然最后祝窈还是摇头，可萧皇后以为她是害羞，才特意安排了这么一桩她不知情的相亲。

    那位画中少年，就是名满皇城的陈四公子陈羡之。彼时原泽已位居太傅，这位陈家四公子，乃是继原泽之后，又一位翩翩天才少年。若论样貌才华，比之原泽略有逊色，倒也足以迷倒皇城春闺少女。

    是有印象，只是在原泽面前，祝窈不敢承认，只皱了下眉头做思考状：「谁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原泽面无表情，很快的提醒了一句：「明德十二年，八月初九。未时。御花园万春亭。」

    啊？祝窈怔怔立在原地，书包由原泽替她拿着，看上去身形单薄瘦削。

    她看着前方推着自行车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不觉就拉开了一段距离。橘红晚霞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背影挺直高大，步伐缓慢，美得像幅画。

    回味过来，祝窈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眼睛亮的彷佛装了星星，小小的身影立刻追了上去。

    「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