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浪漫的夜晚，谢尔德孤身一人在街头游荡。
他在这边没有置备住所，虽然这些年存下了不少积蓄，在地球上任意角落安家落户都绰绰有余，但对于他这种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孤儿而言，没有亲人的陪伴，布置得再温馨的房子居住起来感觉同样是冷冰冰的。
还不如安心待在宿舍。因为是宿舍，所以不会对它有太高的要求，也就省去了无谓的奢望。
越是这样成双成对出行的日子，谢尔德就越不能扎在人多的地方。校方体贴地为他腾出了从前的寝室，供他休息，师兄也热情邀他留宿都被他一一婉拒。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事实上，在和科瑞恩搅到一起之前，他从来不觉得情人节有多么难熬，甚至对自己身为大龄单身男青年这个事实没有丝毫感觉。
一点都不寂寞。
但现在，所有曾经被他放逐的情绪通通涌了上来，报复性地滋扰着他，导致他头脑发热，不自觉跑进花店，给自己买了好大一束玫瑰。
原本早该绝种的品类，愣是被帝国科学院那群生物学家锲而不舍地返古培育了回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闲的，记得当时星网上曾有过一个热门的投票，说是“假如古地球时期的动/植物有机会返育，你最希望是以下哪种”。
谢尔德清晰地记得，投票截止后，玫瑰高居植物类的榜首。
后来才有人披露，原来这个投票是科学院的高层搞出来的，为的就是在毫无头绪的返育项目中确定大致的方向。
而玫瑰的花语也由古早时期“热情的爱”演化为“永恒的爱”“至死不渝的爱”等等更高深的说法。
谢尔德不信这些，但却觉得其中一个标语显然更有意思——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爱。
谢尔德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在星网上成功定到房间。客观事实迫使他独占一间超星级酒店的豪华总统套房，怎么看怎么夸张。
到了酒店大堂，刚办理完入住手续，谢尔德余光就瞄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适时背过身，没让对方发现，谢尔德不禁疑惑：他怎么会在这儿？
看背影显然是科瑞恩无误。
谢尔德等他进了电梯才缓步走过去，盯着跳转的数字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去了五楼。
餐区。
跑这儿吃饭来了？一个人？
谢尔德估计自己也是闲得发慌，回房放完行李后依然没琢磨明白，前一刻钟还在排斥热闹，打算让人送餐上来，眼下却又出了门，准备下去一探究竟。
餐厅里意外的没有多少人，科瑞恩那一头金毛十分显眼。谢尔德婉拒了侍者的带领，径自找了个相隔不远的双人座背对科瑞恩坐下。
说是来打探，但谢尔德更愿意填饱肚子，因此无视尚还看不出状况的科瑞恩，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菜单来。
就在他点单的同时，身侧一阵馨风拂过，听声音，她的去向无疑正是科瑞恩那桌。
果不其然，高跟鞋的动静停在身后不远处，女方款款坐下，接着两人开始交谈。
谢尔德听不太清谈话的内容，嘴角却忽然漾开一抹笑。默默等了将近十分钟，那边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违心的笑容终于难以为继，忍不住塌了下来。所幸这时餐来了，谢尔德要了两个杯子，两杯各倒上三分之一的酒液，碰了碰：“情人节快乐。”
端着自己这边的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时，透过玻璃的反光，谢尔德隐约窥见了那位的样子。
挺不错的。
一位典型的红粉知己。
尽管想要细细品尝桌上的美食，但碍于科瑞恩的影响，谢尔德仍不由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他要赶紧回房，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什么也不想地睡一觉。
熬过今晚就好了。明天回医研所继续他的工作，像从前一样，只顾着工作。
一个人喝掉了半瓶红酒，谢尔德摸摸有些发热的脸，最后一次碰向对面的杯子，平静地说：“再见。”
还要结束和科瑞恩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
喝完，又拿起对面那杯利落地仰头干了，心里自作主张地宣告回归自由。谢尔德扶着桌沿起身，衷心地笑了一下象征结束。
不料他刚走没两步，热腾腾的胃就忽地一抽，像是骤缩起来，带起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掏出手帕捂着嘴，谢尔德站定两秒等不适过去，再迈步时，翻腾的胃酸再次涌了上来。甚至来不及回房，只能经过科瑞恩所在的位置前往洗手间。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已经结束了。
谢尔德低着头从科瑞恩身边快步走过，一进洗手间就撑在水池边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额上倒是被折腾出一层细汗。
用热水打湿手帕，拧干，捂在前额，让蒸腾的热气缓和不适。谢尔德长舒一口气，半晌后又再重复先前的步骤。这样反复几次，难过的感觉退去了不少。
谢尔德试着直起身，却依然不敢放下捂着帕子的手，目光一直停留在锃亮的出水口上，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不争气的生理反应饶过他了，迟钝的五感悉数回笼，谢尔德这才发觉背后毛毛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
惊得抬眼一看，镜子里那一动不动守在他身后的人影不是科瑞恩又是谁？！
谢尔德第一反应就是逃避性地垂下眼，假装自己喝醉了，根本没认出他来。强作镇定地洗干净帕子，转身往外走。
科瑞恩奇异地没有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路过让人在意的那桌时，谢尔德余光瞥见那位女士还在。没再多想，他一刻不停地走了，甚至在接近门口的时候，仿佛逃出生天一般加快了脚步。
只背后有些声音强硬地传了过来，似乎是“遇见一位朋友”“找人送她回去”之类。
交代完，声音的主人继续跟着他，并装傻充愣地挤进电梯，一副赖他到底的势头。
电梯门关上后，两人再次在密闭的空间中独处。谢尔德垂眸不语，始终没有选择要去的楼层。
科瑞恩也没和他搭话。事实上，从他发现自己被骗的那一刻起，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稀里糊涂的。说好的谢尔德怎么会临时变成一个女人，而他本人怎么又突然出现并且步履匆匆地跑进洗手间，还有
“你要去哪儿。”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科瑞恩茫然地看着他：“嗯？”
谢尔德深吸一口气：“我说”
科瑞恩稍回过神，紧盯着他确认：“谢尔德？”
“你认错人了。”看他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谢尔德顺势否认，同时按下开门键，朝外一指，“外面有人叫你。”
科瑞恩傻乎乎地探头去看，发现鬼影都不见一只，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瞪了谢尔德一眼，又凑近他嗅了嗅：“靠！你是不是喝醉了。”
究竟谁才像是喝醉的样子？也不照照自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咽下习惯性的数落，谢尔德再不看他，自顾自选好楼层，想着一会儿不让他进屋就是了。
“你今晚住这儿啊？”科瑞恩总算弄明白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要不去我那儿吧，明天一起回去。”
谢尔德没理他，电梯到了就往外走，边走边摸出房卡准备开门。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平时找你不回就算了，怎么当着面也不爱理人。”潜藏的不满终于爆发，科瑞恩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他自认对谢尔德已经足够耐心了，但也架不住他这样消磨。
“那就别找我了。”进门后，谢尔德没有第一时间开灯，对于科瑞恩的指责难得没有反驳，反而应得干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着，谢尔德就要关门。
“等等，”科瑞恩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谢尔德扶着门把，半隐在阴影里，毫不避讳地直视他，平静道：“我烦了，想结束。就这个意思。”
不料，科瑞恩闻言也安静下来。尽管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难过，但事实却是他坚定而强势地把门推开，闯进房里，沉声说：“我不同意，除非你给我更充分的理由。”
随着话音落下，门锁发出“咔”一声轻响。
黑暗中，谢尔德不免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