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小城之春(1)
二月底的天气内陆已经有了早春的景象,但是来到海边城市,月宜还是感觉很冷。她拎着行李箱小心翼翼抱起女儿湘湘,和车主道了谢缓缓下车。
月宜有点后悔没有多带一些冬天的衣服,从家里跑出来匆忙,原以为海边也不会太冷,没想到冷风吹得自己冷意渗进了骨头,刮得脸疼。她给湘湘紧了紧小帽子,湘湘还在睡,口水都糊到月宜毛衣上。月宜害怕她冻着,从箱子里头翻出来一件棉袄披在她身上。
即便周末,海城人也不多。月宜叫了个车,和司机说了价钱,司机一口地方话,听着月宜标准的普通话便想坐地起价,没想到月宜听得分明,不会说不代表不懂。司机讪讪一笑,只得按照既定价格载她们去了目的地。
司机看着月宜不甚娴熟地照顾怀里的小丫头便问道:这是你闺女?
月宜点点头,提起湘湘,笑容幸福明媚:对,是我的宝贝。
司机又问:看着你也不大啊。
月宜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司机也是话痨继续好奇地追问:孩子的爹住在这边?
月宜沉吟片刻,声音从刚才的柔和粹上一丝冷漠:我丧偶。
司机被噎了一句便不说话了。
月宜早先就联系了中介,和中介见面看过房子,还是定下了费用较高的一户。城市规模很小,人口也少,仿佛死城一样,即便是在北方到了冬天也只有三四个小区通暖气。月宜没多少积蓄,但是为了湘湘打算,暖气是必备的。
交付了押金、房租,月宜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好像确实剩不了多少了。不过没关系,既然下定决心来到这里躲风头,所有的困难月宜都有心理准备。她抱着湘湘靠坐在床头,手指在湘湘肉嘟嘟的颊边轻轻捏了捏自言自语道:湘湘啊,以后咱们要相依为命了,我会努力赚钱养你,让你永远快快乐乐。
三岁的湘湘天生虚弱,所以一睡觉就会睡很久,月宜脱了鞋袜也和她靠在一处,盖上被子,眯了会儿。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湘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眨着大眼睛静静看着月宜,月宜揉揉眼睛笑道:怎么比我醒的还早?
睡饱了。湘湘奶声奶气地道。
饿了没?
湘湘摇头。
月宜坐起身说:走,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临近的菜市场有几家卖海鲜的商贩,靠近市场大门的那家就剩几头对虾在泡沫盒子里躺着,月宜扬声问道:你好,请问有新鲜鲍鱼吗?
今天卖完了。明儿再来吧。屋里头传来清亮却富有磁性的声音,却没有看到老板的身影。
月宜又去了另外一个摊位,老板娘和老板都挺忙,月宜开口问道:您好,请问有新鲜鲍鱼吗?
屋里有。老板娘看都没看她,着急忙慌给其他顾客装好新鲜黄花鱼。
月宜哦了一声,抱着湘湘往屋内走,湘湘看到那些小海鲜欣喜地对月宜说:妈妈,有小海螺,我们可以吃那个吗?
嗯,我们先买鲍鱼,然后再看这些好不?月宜揉揉她的小辫子柔声道。
湘湘乖巧地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也学着月宜的样子拽拽月宜的长发。月宜笑了笑,抱着湘湘走到里屋,地上放着两个筐子,差不多有四五十个鲍鱼的样子。月宜又对外面的老板娘说:就是这些吗?多少钱?
七块五。老板娘回答。
月宜觉得有点贵,不过现在是冬季,鲍鱼没有那么多,相同大小的鲍鱼如果是在五六月份估计也就五六块钱一个。
她把湘湘放到地上让她去看海螺,自己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挑拣品相好的鲍鱼。湘湘很乖也很听话,月宜不让她乱跑她就一直待在原地,手指在小海螺上戳来戳去。月宜挑了正好四十只鲍鱼,刚站起来就听到老板的脚步声,他走进来说道:你别挑这些,挑这个筐里的。他踢了踢一旁小筐子,里面也就剩下七八只鲍鱼,恹恹的,不像活得。
月宜没吱声,对外面老板娘喊了一声付款,老板娘快步走进来把那一袋子鲍鱼放到称上,结果一旁的老板又急吼吼地说:不是有人订了四十个鲍鱼吗?就是这些。
月宜不理会,径直问老板娘:四十只鲍鱼,对吗?
三百二。老板娘吐出一个价格。
月宜一怔,手上动作顿了顿忙问道:不是七块五一个吗?应该是三百啊。
八块。老板娘冷冰冰地开口,态度淡漠。
不行,你刚才明明说是七块五的,怎么能坐地起价啊。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月宜气愤地指责道。
老板娘听了,冷笑一声,直接把那四十只鲍鱼重新倒入新的筐子里,拎着去了后院。老板见状又想打个圆场,笑道:那是人家订了四十只鲍鱼,她忘了。你要的话,把这些拿走,这些是七块五。
月宜却不依不饶:这不行,你刚才要是和我说八块我也买了。可是你妻子明明告诉我是七块五,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啊。你们这生意也有点太没良心了。
你怎么说话呢?谁没良心啊?老板娘从后院高声嚷着。
月宜转过身说:说的就是你,分明就是奸商。
你嘴巴他妈的给我放干净点。老板也从旁威胁着。
湘湘吓得立刻跑到月宜怀里,紧紧揪着月宜的衣摆。月宜也只有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她紧紧搂着湘湘愤然说:是你们良心脏了,还不让我说嘛?没有良心,做生意也不会有什么好收益。做人更不会有好报!
老板娘从后院走出来一把将月宜退出屋子,骂骂咧咧地说:操你妈的你才没好报,你再说一句,我弄不死你!
怎么了,你还想打人不成?我头一次遇见这样坐地起价的商贩,我现在就给工商局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看看。月宜拿出手机方要按键,忽然一盆水泼了过来,她赶紧把湘湘护在背后,水只溅到自己衣摆上。湘湘吓得大哭起来,不知所措。
月宜狼狈地瞪着始作俑者,老板娘得意洋洋。周围的人也只是双手抱胸,听着月宜说话不像本地人,纷纷指指点点看着热闹。月宜眼圈红了,仍然不肯妥协,继续拨打号码。老板娘这回直接接了一大桶水要泼过来,想着把她的手机也给淹了。
我操,我有完没完了?坐地起价你们家还有理了?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旁边的铺子里走过来一个男人,个子极高,身上只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加绒卫衣,下身是条发白的牛仔裤。他虽然有点黑,但是不耽误他英俊的长相,五官立挺,双眸炯炯有神,看起来十分英气阳刚。他走到月宜身前,扬起下巴看着老板和老板娘:我也听的一清二楚,你媳妇儿说是七块五,这一会儿就成了三百二,你们家做生意价格还按秒变化啊?
这是我记错了。老板娘撒泼说道。
老年痴呆就赶紧去吃药。自己没理还敢动手,不要脸。年轻男子啐了一口,回身对月宜说,不就是鲍鱼吗?去我那儿!走!别跟不要脸的人纠缠。
月宜抱起湘湘跟着那个男子走到一开始月宜经过的摊位,她捋了捋被打湿的发尾,平息着刚才的怒气,声音还是有些波动。她哄了哄怀里吓坏了的湘湘,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湘湘没那么害怕,这才对老板说:你刚才不是说没有鲍鱼了吗?
老板正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忽然直直地扔过来一包包装好的东西,月宜吓了一跳,见是一袋真空包装的冰冻鲍鱼。
这是冻得,便宜一些,他又拿出来两、三包,趿着拖鞋来到她跟前说,我确实没有新鲜的鲍鱼,但是这些还有不少。你要的话拿这些。
月宜手指翻了翻包装袋问:这些也能吃吗?
男人一直半低着头,闻言莞尔一笑,扬起脸对上月宜婉约的面庞,怔了怔,眼底有几分惊艳,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当然、当然能吃,炒菜蒸煮,都可以。这、这些都是速冻的,我自己做饭也吃这些,不会以次充好。
月宜点点头,也没办法,只得拿了三袋,每一袋看起来都还不错:那我要这三袋。
男人什么都没说,又把一袋满是银杏叶大小鲍鱼的真空袋放进去。
不不,我不要那些
送你的,小的鲍鱼炖排骨什么的放进去,特别好吃。他装好塞到月宜手中,又瞧见那个眼圈红红的小丫头怯生生地依偎在月宜身边,大眼睛眨啊眨,好奇却又忐忑。他咧嘴笑了笑,招招手问月宜:这是你女儿?
嗯。月宜付了钱,眼睛也因为刚才的事泛着丝丝的红。
男人去了旁边的小桶里,拿出几颗草莓用清水冲了冲,然后蹲下身拿到小丫头面前晃了晃:要不?特别甜。
湘湘很想吃,但还是仰起头眼巴巴地看向月宜,眼神询问着是否可以。
月宜有些不好意思,婉声道:我买一些草莓吧。不能再占你便宜了。今天真的谢谢你帮我解围。
男人笑道:这算啥。买东西也是图个开心。别和他们计较。这草莓送你了,今天也卖不完,权当帮我消耗消耗。说着就握着湘湘的小手,把草莓放在她手心。
月宜抿抿唇,面庞因为感激和冷风升起温婉的红,她本来就很美,现在略一低头,含羞的样子愈发优美如画。男子觉得自己脸上没来由得有些热,不自在地说:明天你过来,我可能会有一筐新鲜鲍鱼。十头鲍大小。
月宜怔了怔,不太懂:十头?就只有十只吗?
年轻男子笑起来,阳光帅气:这是一种计数方法,专门来计数鲍鱼。月宜还是不明白,但是现在也来不及细问,她抱着月宜和年轻男子道谢准备离开,男子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住在附近?
月宜指了指马路对面的生活区:滨海明月。
男子笑道:巧了,我也是。
月宜点头,最后一次感谢他今天出面解围,然后和湘湘姗姗而去。
朋友晚上十点多过来收摊的时候发现葛徽坐在躺椅上傻乐着发呆,他上前拍了一下葛徽的脑袋好笑地问:干嘛呢你,发春啊。
葛徽脸上顿时红起来,梗着脖子说:你才发春!
朋友打量着葛徽,这副色厉内荏、欲盖弥彰的样子和自己当初情窦初开的时候太相似了:你不会是真发春了吧?从哪儿遇到姑娘了?
葛徽挥挥手:瞎扯什么,我哪有时间。可是嘴上说着,脑海里就想起来白天那个年轻的女孩儿,受了委屈红润的眼圈,柔柔的笑意,轻声细语的语调,还有她倔强地护着女儿据理力争的样子,像一只小兽。葛徽觉得她很好看,也很勇敢,明明那样羞涩温柔,可是为了女儿却一点都不怕逞强。她老公呢?她老公应该为她出头啊,如果换做是他,一定会站在她前面,不让她们母女受一点委屈。
哎,人家都结婚生子了,自己在这里瞎寻思什么呢?葛徽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和朋友一起把摊位整理好开车回家了。
他刚上到二楼,意外地遇到了下楼倒垃圾的月宜,两人四目相对,俱是几分惊喜:你住在这儿?葛徽和月宜异口同声地问。葛徽扬起招牌性的阳光笑容:我住七楼。你呢?月宜笑道:四楼。
葛徽摸摸脑袋,心里砰砰地跳:鲍鱼好吃吗?
月宜点点头:我和湘湘做了些红烧肉放的那些你送的小鲍鱼,然后还给湘湘蒸了三个,除了个头小一些,确实和新鲜的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那就好。葛徽不知道要说什么,便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月宜快速下楼倒了垃圾,发现楼道里的葛徽还没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月宜笑道:除了鲍鱼你还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进货帮你看看。
不用了,我只要鲍鱼就好。谢谢你。月宜和他并肩往楼上走,你很早就要去吗?
两点半走。
月宜惊讶地说:这么早啊,那你岂不是没法睡觉?
我和我的朋友弄得摊位,我们轮班倒,所以一周也就一两次,无所谓。葛徽耸了耸肩膀不甚在意。
(我就在这个小城市,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