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栋少年宫建筑物里，蓝三月最讨厌二队所在的西侧副楼。
其原因倒不是二队某些家伙总是会明里暗里找他麻烦——他还不至于和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货一般见识，最多不过打一顿。
他只是单纯不喜欢那边的建筑构造。
与和平年代让小孩子来上课、游戏和休息的东侧副楼不同，西侧的一楼和二楼是一个整体，一间少年宫里必不可少的礼堂。
这里曾经来过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举办各种比赛、在舞台上表演，甚至是看上一场电影。面对舞台的成片座椅分为上下两层，上面有包间、下面有贵宾席，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剧场。
但要作为一群人的宿舍的话，这里的条件就十分糟糕了。
敞开的礼堂门里散出烟酒气味，还有比之更令人不快的、邋遢男人住所特有的那种臭味，蓝三月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里面一条长而曲折的走廊。
当初改建礼堂的点子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二队的矮子同意了这个听起来挺高明，其实蠢得要死的工程。他们到处找来各种建材，从礼堂侧面的大门开始弄出一条走廊，把整个室内空间分成了两大部分。
靠近舞台的那边占了整个礼堂空间的三分之二，还别出心裁地搭出了上下四层，布满了鸽笼一样狭窄的“单人间”；靠外墙的那侧则是粗略隔出四个大房间做“集体宿舍”，优点是这个方向至少还有几扇窗
前前后后数次改建，再加上住在里面的人时不时还别出心裁冒出些点子，导致让这个原本整整齐齐的大礼堂里如今层层叠叠如同迷宫一般，听说进了二队的新人第一个月都会在这里面迷路，更有方向感不好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摸清过路线，最后干脆住到营地那边去的。
蓝三月从没来过、也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主动到这边来“找人”。
“蓝三月，你不要太过分！——”坐在桌边的地上，矮子半边肩膀都绑着三角绷带，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能羞愤地大吼。
被他和椅子翻倒的声音吸引过来的二队成员刚在门外露了个脸就被关牧拦住，他冷着脸一把推开对方，顺便还关上了门。
门外一连串的拍门和威胁，可惜关牧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得已跟着一起过来的魏平则缩在门内墙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早就没了刚来基地时表面上的那份冷静，却也没什么大动作。
只有蓝三月好整以暇地拉过张椅子，状似悠闲地坐下来。
“过分什么？我只是来‘慰问’一下，老卓也说过希望我们各队之间关系稍微好一些吧？”他勾起嘴角笑笑。
要不是他一进门就先把人给揍翻在地上，没准矮子还有可能相信他的说辞。
“说起来‘矮’队长这屋子倒是不错，比你手下那些棚户鸽子笼好多了。”蓝三月没有直接说重点，倒是打量起了人家的房间。
和楼下的大礼堂不同，西侧副楼的顶层原本就是一整层的办公区域。原先的各种办公室和房间如今成为了二队队长和其心腹的个人房间，比楼下那些逼冗狭窄空气混浊、大部分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的状况好太多。
二队队长扶着桌子站起来，靠在墙边警惕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门外的二队成员捶一会门就停了，这会连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去找人？
“我只是觉得，你是不是挺眼热我那边的‘居住环境’，想给你手底下的家伙升级一下待遇？虽说能者居上吧就‘矮’队长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想跑出基地去做例行任务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矮子没来得及隐藏自己一瞬间的吃惊，倒是很快冷静下来——冷静过头，连之前被揍之后的愤怒都不见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这样怎么还可能跑出基地去做任务？去送死吗？”
“是啊我也挺纳闷的，你怎么突然就对‘找死’感兴趣了呢？再说你要是想死，不用出基地也能办到啊。”
“你”
蓝三月还真沉默了一会，明摆着看他会说出什么借口来。
他没有蠢到听魏平一句话就跑来这里踢馆，作为基地上位的“蓝司令”，他就算没能见着卓聪司令，也能从他身边的人手里得到些“内部”消息。
要印证魏平所说之事的可信度是件完全没难度的事，同样、要知道谁取代他和他手下的人出现在名单上也很容易。
矮子老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蓝三月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被自己踩裂的骨头看起来挺严重，三角绷带衬得矮子脸色十分不好，看来这份名单决定的时间很早——至少要比自己弄残矮子更早。
如果那么早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不会出现在任务名单上，老卓为什么还会若无其事地在会议上让他准备负责带队出门？
他得到的消息否认了卓聪“并不知情”的可能，而过去几天中所有人漠视他继续筹备、做出门准备的行为，也说明了他们的确是想要把自己蒙在鼓里。
眼前这矮子是给老卓吃了什么药么？那个“基地司令”可不会在如此重要的任务里让个草包掺和进来，更何况
例行任务一直由他带队，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带领着基地里最强的一队，其中还有更深层次、更直接的原因。
不过最可笑的是，即使这人的骨头都被自己打裂了，他却依旧窝在最新的任务成员名单上。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把事情解决。”蓝三月不喜欢玩那些阴的，“或者你直接告诉我，是谁给了你可以取代我的错觉？”
“谁”这个字上的重音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另有所指。
他并不是来揍人的——或者说并不只是来揍人。
房间里有一瞬间非常安静，直到身后的门被人猛地撞了开来。
眼看就要撞上墙壁的门板被关牧一把抓住，魏平也往边上躲了一下。门口呼啦啦冲进来好几个人，都是连蓝三月都觉得眼熟的二队主力。
“老大！——”打头那人直接朝着矮子叫唤，他就是刚才那个被关牧关在门外的。
走廊里还有复数的人声，来的人显然不少。但是大门的宽度摆在这里，他们也没办法一次性冲进来，更何况关牧已经往门口走了一步，一个抓住门板的动作就能展露出一夫当关的气魄。
边上的魏平毕竟也不傻，他往外走了两步，跟在关牧身后的姿势说不上来是助阵还是给自己找了个掩护。
然而蓝三月并没有看他们，他甚至没有回头，只似笑非笑地继续看着矮子，没错过他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
“蓝三月！你要对我们老大做什么？！——”身后有人叫嚣，只不过慑于关牧的气势并不敢直接冲进来。
“我要做什么？”他略一偏头：“我只是想看看重伤都不愿退出任务的‘二队队长’有多硬气要伤到什么程度才愿意乖乖待在自己的地方？”
边说话边站起来的动作并不大，身下的椅子却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这个声音如同按下了什么开关，让门外那群人不管不顾地往里面冲！
关牧抬手一拳就击中了冲在第一个的男人面门，那人捂着自己喷血的鼻子往后踉跄几步撞在同伙身上，有人伸手扶住他，却也有人继续往里冲。
关牧拦路的身姿一点没变，架起手臂挡住对方的攻击，挥舞着拳头阻拦这些人的接近。
二队这些人也是没有想到一队的正副队长会直接跑到他们老大这里来“撒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纷纷赤手空拳和关牧过招。
狭窄的门口地形让他们发挥不了人数优势，好不容易有个人脑子开窍想到用武器，刚掏出来的刀子却被魏平一棍子打到了地上。
魏平手里的那节铁水管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攥在他手里倒也很有杀伤性。
相形之下，很多人挤在一起的二队完全没法掏出长武器来用，一不小心就要伤到他们自己人。
魏平挥着铁管跟在关牧身后揍人，一下下只瞄准别人的手和脚；关牧却是攥着拳头直往别人面门、腹部等地方揍，下手十分狠。
“妈的，去叫人，再去叫人！”人堆里传出气急败坏的喊声：“我就不信了，几个人跑到我们地盘上来撒野！——去拿枪来！”
“这样好么？”问出这句话的蓝三月此刻已经一手抓住了矮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的刀柄，刀刃却切进矮子一侧耳朵的耳廓几分：“我明明只是来‘问’点事，你的手下那么大惊小怪，不利于基地稳定吧？”
“你这叫‘问’点事？！——蓝三月你别光嚣张，当心哇啊啊啊！——”
刀刃一滑，几乎横着切开了耳朵的三分之一，让矮子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他不敢弄出太大的挣扎动作，一来担心真被对方切个耳朵下来，一来自己被三角绷带护住的肩膀还在一阵阵发疼。
“你不要命了吗蓝三月！——”
“要叫蓝司令。”一本正经订正他的人看起来一脸平和，下手的毒辣却让人望尘莫及：“至于要不要命这得看‘矮’队长你啊。”
他拔出贴着对方耳朵扎进墙壁里的匕首，在对方脸上拍了两下还来回比划：“你说是你那票垃圾拿枪来救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直接给你几刀来得快？”
身后传来一声十分熟悉的闷哼，显然某人没躲开某次攻击。
蓝三月眼神一凛，刀刃在矮子脸上压下：“让你那群垃圾滚——马上！”
矮子脸上的肉都随着他身体在抖，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刀口下的皮肤一阵撕扯开的疼痛，他连张嘴的幅度都不敢太大，背部紧紧抵着墙壁。
“你、你动了我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你”
“那就试试看呗，老子怕过谁？”蓝三月咧嘴一笑，刀子上加注了几分力道。
“出去出去、出去！——”矮子终于大声叫了起来，只是因为嘴巴不敢张大，闷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含糊，重复了好几遍才被他门口那群热火朝天的下属听清。
“老大？！”这次出声的明显不是开头那个，语调里满是愤慨。
蓝三月的刀刃松了一些，这次矮子叫得更大声了：“都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你就让他们在我们地盘上撒野吗老大？！”有人不忿地反驳，但很快还是被人压了下去。
在疯狗蓝三月面前挣这一时意气，没准他们就真得换个队长了。
不得不说，矮子虽然外貌猥琐、能力中流、为人阴险，但他毕竟曾是一度控制过少年宫的小势力头子。他惜命，在下属里也有点威严。
二队的人开始零零散散往后退，只有几个特别“忠心”的还围在门口。矮子终于被放了开来，但还是维持着背贴墙壁的站姿，连查看一下脸上伤口的闲暇都没有。
他看着蓝三月擦拭刀刃上的血，愤怒又不甘：“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我退出任务吗？！”
“你以为就凭你能完成？就凭你带着那群垃圾，能活着到市基地？”
被蓝三月脸上赤裸裸的轻蔑和嘲讽刺激到，矮子只觉得一阵热血冲上头，连脸上的伤口都一阵热辣：“为什么不能？这任务成败不是你蓝三月一个人能主宰的！你也不过是靠着那条”
嚷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血色一下从矮子脸上褪了下去。
他很想再退，背后却已经是墙壁，只能朝着面前的男人撑出最后一股气：“你以为自己还能平安离开我这里吗？！”
蓝三月沉默了。
西侧副楼内部的道路错综复杂又窄又长，二队的人还为了所谓“安全”把除底楼礼堂大门以外的出入口都看了起来，有几处还直接封死了。
现在自己跑来矮子这里找麻烦的事肯定早就传遍了二队，楼道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等着他踏出这个房间。
而他只带了关牧和魏平两人，魏平的铁棍就是他们手头攻击距离最远的武器。
“‘矮’队长看来是没兴趣陪我走一遭、送我出去了。”蓝三月往后退开一些，从对方左顾右盼的动作里也能看出他在这个房间的哪些位置藏了武器，他无声地笑了，“不过还好，我也没打算再走一次你们那臭烘烘的走廊。”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一扇窗户猛然碎裂！
靠窗最近的当然是二队队长，求生本能让他抱头往窗户相反的方向滚开，还真给他避开了大多数溅射的玻璃渣。只不过他在地上滚的动作压到了身上原本的伤口，即使躲开了玻璃渣还是无法避免地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门口还没走的二队成员差点又跳起来，但很快就被关牧镇压。
他们都看到了窗外从楼顶天台上垂下来的绳子——和绳子上挂着的人。
“蓝司令，要走了没？”绳子上的人看起来身材瘦小，一张脸被护目镜遮掉大半。他一只手拿着把枪，空着的那只手手指一勾护目镜的带子往上拉，露出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的脸和一双灵活的眼睛。
一队的人的确是大部分都不在少年宫楼里但谁又能说蓝三月找不到帮手？
没去理会矮子愤恨的眼神，蓝三月带头从窗户离开，临走前踩在窗台上还踢了踢窗框上被胶水黏住的玻璃渣。
“一个忠告，矮队长就算住顶楼也该装个防盗窗啊，毕竟现在这世道啧啧。”一手拽住绳子并绕了两圈，他很快就消失在窗户的上沿。
显然天台上还有其他人等着接应。
等关牧和魏平也先后从窗口离开，二队的人终于能进到他们老大的房间里。
其中一人急冲冲就要上来查看矮子的伤势，不过却在扶起对方后被一把推开。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当然骂得并不是他们自己老大：“那个杂种太看不起人了，老大，我们就吃这个亏了？”
矮子的脸色很差。说是吃亏，被揍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除此之外就是刚才想冲进来的、和关牧打斗的那些。他瞥了一眼面前这个毫发无伤、身上还散着酒气的男人。
他最后还是把怒气强行咽了下去。
“蓝三月那只疯狗活不了多久了，你们就等着看吧！”他啐了一口。
上了天台的蓝三月当然不知道屋里矮子在腹诽和期待什么，他在接应的一队成员肩上拍了一巴掌以示感谢，视线扫过这多出来的三个人。
蓝三月记得那张名单，眼前这些人的名字都已经被二队成员取代。然而他并没有把名单的事说出来，等他们收拾好天台上的东西才开口。
“你们怎么下来的？”主楼通往这边天台的门早就被三队的人封死，西侧顶头的楼梯也被改成了必须从礼堂才能进出的状态。这边天台一直没人能上来，这才让二队的人放松了警惕。
“上面。”护目镜顶在脑门上，小个子笑出一嘴白牙，大拇指比了比身后的房子。
蓝三月顺着方向看到了主楼西墙，会议室那边的窗户破了一扇，玻璃渣子一直掉到天台上。
他笑起来：“不愧是我的人。”连会议室的玻璃都敢砸。
“会议室那边一个号称是老卓亲卫队还是什么的家伙被我们放倒了，到时候有事你可得替我们拦着啊蓝司令。”
“好说。”蓝三月摆摆手，笑容一敛：“你们三个该回去整理出任务的东西了。”
“现在就整理？不是还有两天才出发吗？”
“现在就整理，可能情况有变。你们三个，还有”他边想边念出几个名字，都是那张名单上被顶替掉的：“把他们也叫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我们队那两辆车自己好好检查一遍，做好随时都能出发的准备。”
蓝三月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低调点，别让队里其他人知道。”
他最后这句话其实很严重，让那个一直笑嘻嘻的小个子立刻板起脸。
“队长”
“别问，照做就对了。”蓝三月的语调十分强硬。
几年来并肩战斗的经历让这些人最终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率先爬上墙边的绳梯回到会议室。蓝三月故意晚了一些，等他和关牧魏平进到会议室，这里已经没了先前三个人的影子。
他们并没有立刻从一片寂静的会议室里离开，蓝三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被人发现自己擅自进入还搞了破坏，走了两步踱到会议桌边上，一只手重重按在桌面上。
“队长？”关牧靠近了两步。
“他们一点都不担心任务会失败，好像把我踢出队伍之后也一样能成功前往市。”背对关牧低着头，他脸上的阴鸷没人看见。
关牧朝他伸出手：“我们可以”
拳头与肉体狠狠接触的声音，蓝三月一拳头狠狠打在他脸上，将他打得往后连退三步，扶着把椅子才勉强没摔下去。
魏平一声惊叫就要冲上来，却被关牧拦住。
转身揍人的姿势其实降低了蓝三月拳头的威力，但他还是频频喘息，好像那一拳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眼底有些发红，眼神却是冰冷，紧紧咬着牙。
“三月”关牧嘴里尝到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却没有和常人一样去触碰被打的地方，而是直直凝视着打他的人。
“所以他们得到了我的安全线路图，对吗？矮子拿什么东西出来换，你才愿意把那东西卖给他？”阴毒的表情里却又带点嘲讽，也不知道在嘲讽话语里的谁——或是说话的人本身。
“‘上’一个队长和基地司令并没多大意思，要自己坐上那位置才是真的爽，对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闭嘴！”蓝三月走上两步又再一次出手揍人，从头脸到腹部，凶狠的下手方式倒是和关牧如出一辙。而后者从头到尾都只是防守着，别说反抗，甚至都没有一点躲闪。
这种行为恰好印证了蓝三月的猜测，也让他在愤怒之余感到了心底的那一丝凉意。
他终于停下了揍人的动作，气喘吁吁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我，对吧？所以才会在几次任务里那么留意路线，还特地跑来问过我几次。”
“”
“呵呵。”
“三月，我——”
“你滚吧。”蓝三月脸上头一次浮现出厌弃，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关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