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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我和刘国卿琢磨半宿,终是扛不过睡意,相依偎着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已近晌午,刘国卿已不在,我则被挪到了床上。

    不服老真不行,想不过一年前,我还能不眠不休上几天几夜,一年后竟是不成了。

    我去厨房找了点东西吃。刘国卿还不至落魄,然而厨房大不如前了。之前还有面有米,现下却只有豆渣做的饼。我不大爱吃豆,可是饿到了极致,豆面总比小鸡崽说的橡子面使得口腹愉悦。

    胡乱填满了肚子,又睡了个回笼觉。好久省忆不起这四脚朝天的闲适待遇,刘国卿的气息还残余鼻畔,茫茫然始觉幸福已极,抱着刘国卿的枕头昏昏然昼夜不分,待刘国卿回来,我仍没挪窝。

    刘国卿倚着门框,见我眼睛半睁半闭,笑道:“睡了一天?吃饭没有?”

    我把枕头撇一边儿,招他过来,搂住他脖子伸个懒腰,精神头脑道:“我去厨房看了,你也吃不上米面了?”

    “白面是彻底绝了踪影,小米得去西塔找朝鲜人帮着买,中间要给点好处费。我一个人,对付一口也就是了,没必要花冤枉钱。你要是想吃,明天我叫副官去买。”

    “算了,”我兴致缺缺,转而问道,“你们今天去我家逛出啥名堂了?”

    刘国卿笑道:“有我在,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本来也啥都没有,”我掀被要下床,末身又钻回去,“有点冷,给我找件厚点的衣服来,你也多穿点——你不冷?”

    刘国卿去开衣柜门,说道:“我刚从外面回来,还不觉得。外面天气不错。”

    我磨牙道:“你别说话,再说我打你,我又出不去。”

    换上衣服,虽然到了晚上,但一天没动弹,便不觉着饿。加之豆渣饼不对胃口,便不吃。席间刘国卿道:“明儿警署分两队,一队去查佃户,一队去查小河沿,你有什么嘱托的?”

    我心念一动,说道:“还是你和那姓张的带队?事关日本国计,横沟就放心交到你两个中国人手上?”

    刘国卿喝口热水溜缝:“本来应当是浅井和他副官带队,可是孟老板病了,浅井要陪着。他副官到我队里,官职与我悬殊,接不上茬,就给捅咕到老张那队去了。”

    “孟老板病了?什么病?”

    “不过是普通的换季病症,不碍事。”他说道,“没想到浅井对孟老板颇为上心。”

    旁人的爱恨情仇我没有置喙的余地,我一如既往地瞧不上下九流,却不知是年纪渐长,心性软了,还是一朝云泥,龙困浅滩,竟对着孟老板生出了羡慕的心思。

    什么上三流下九流,都为了口饭吃。孟菊生一辈子下贱,却有罗大公子真情相待,更有浅井如珠如宝,总能行动自由,明目张胆地陪在两位主子身边,也没人道个不是。

    哪像我和刘国卿,啥时候也登不上台面

    不知觉说了出来,话音未落,便觉羞愧,搁心里头想想就得了,让刘国卿听了去,不得笑话我。

    刘国卿却道:“感情一事,如人饮水。你在外头看他们光鲜亮丽,衣裳底下龌龊却不得见。”?

    这话令我心理平衡了些,然而并不苟同。所谓人不同,情相似,人就不能沾上情字。那玩意儿和鸦-片一个道理,沾上了,就戒不掉;戒掉了,也去了半条命。

    我欲反驳,唇齿翕合,终归于沉寂。

    撂下碗筷,照例又和刘国卿摊开藏宝图,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搜素遗漏的细节。期间他旧话重提,说道:“明儿你有啥要嘱托的没?”

    我问道:“你是去佃户家还是去小河沿?”

    “说不准,上面还没指派,要到明儿个早晨才知道。”

    我抬起头来,转眼珠子想想,说道:“你要是去小河沿,就把玉佩拿回来。玉佩在马姨手里,我修书一封给她,让她交给你。要是姓张的去,你就让他别瞎动东西。”

    刘国卿答应得嘎巴溜脆:“行。厨房里还有两罐肉罐头,明儿也给他带过去。”

    我有些歉疚,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装没眼力见儿,连声谢也没说。刘国卿不挑这小理,累得我总一个人空怀自惋,想来还是太闲了。

    又过几日,刘国卿回来得较晚。他被派去核查佃户身份,接触不到小河沿的进度,就问我:“你拿玉佩干什么?着急不?”

    ?

    我说道:“急倒不急,只是我下山前,彭答瑞特意提了一嘴子。他往日不多话,这回却把玉佩摘出来单说,就值得商榷了。”

    刘国卿道:“要是有用的话,别忘了还有一半在安喜身上呢。”

    我把暖好的被窝让出来,拽他上床,严严实实盖好被子,说道:“忘不了。现在还不知道有啥用,记着这事儿就行了,其他的再说吧。”

    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儿,猛然间身侧嘎吱一声,刘国卿几乎是跳起来,又被床弹了出去。他光俩脚丫子跑到客厅,又蹬蹬蹬甩膀子蹽回来。我早坐了起来,打开灯,瞅他发疯,嘴里没好气儿道:“大半夜的干鸡毛呢!”

    刘国卿一手藏宝图,一手我画方框的纸,跪床上跟我说:“我记着你有两组玉佩?”

    “啊。”

    “你看那玉佩大小,能塞这方框里不?”

    我卡巴卡巴眼睛,方回过味儿,犹犹豫豫地搁手一比划,说道:“好像正好。”

    刘国卿像过年得着糖和鞭炮的孩子,激动地蹦了两下:“你再看玉佩的颜色,是不也能和图上的对上!”

    他蹦得老子眼晕,慌忙稳住他,夺过藏宝图,边打量边道:“不会这般巧吧”

    “玉佩!上面刻的是龙!你能想到什么!”

    简直是晴天霹雳,匪夷所思,不禁色难道:“不可能,哪有这么容易?”

    我的确有过与刘国卿一样的猜测,却由于太过昭然,反而疑窦丛生。在我的感官里,上古的代名词是神秘,无论是八百春的彭祖,还是遮天蔽日的鲲鹏,都不是二十世纪的人类所能足够想象的。因此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未引起我过多的注意。

    迎上刘国卿焕炳如列宿的眼眸,我说出了不赞同的原由。他振振有词道:“你读过诗经吧,你觉得诗经描绘的世界是怎样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上古表达情感的方式宛若稚童,无不发自真情,坦荡磊落——道路上的露水叫行露、错杂的柴草叫错薪、汝河的堤坝叫汝坟,那么玉上面刻着龙,不叫玉龙,难道叫玉凤?”

    我张张嘴,竟无言以对。他的态度有抬杠的嫌疑,话却说得有几分道理。我按压着太阳穴,说道:“是个思路,我记着了,总要试验试验。”

    经此话毕,刘国卿却翻来覆去睡不大着了。我俩蹭乎蹭乎,磨到天将将亮,他神清气爽地起身洗漱,温上豆浆和苞米,时间仍是早,便又猫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按腰。

    他手把不错,我闭眼睛享受,同时问他:“你们大概要搜到什么时候?”

    ?

    “还不知道,日本对资料看上去势在必得,暂时没有收手的意思。”

    ,

    “你现在能见着邹绳祖吗?”

    刘国卿道:“见不着,他被软禁了,赵巽在看着他。”

    我微微睁开一条缝,把脸埋在双臂里,闷声道:“失了邹绳祖的照应,依宁他们估计过得不会如意。”

    刘国卿的手顿了顿,复使了大力气,说道:“有话直说。”

    我翻过身,手垫上后脑勺,与他开诚相见:“我担心他们——”刘国卿刚张嘴,被我堵了回去,“我没说要冒险出去,就想让你得空了去看一眼,帮我给依宁带个信儿。那丫头,我走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搁背后不定怎么骂我呢。”

    他一挑眉:“这事儿交给我办,你放心?”

    我笑道:“有啥不放心的。”

    在紧急的关头,他能够将他们的联络点告诉我,相同的,我也要付出等价的信息,让他心安。

    我们就像埋头的鸵鸟,他进一步,我也进一步;我退一步,他也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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