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说完,继续不吭声了。
“你救,救救她,这是我们上一代的事,不,不该牵扯到下一代!”
“你不知道,就能抹去你的确害死了人家孩子的事实?”
病房里骤然陷入安静。
储煦身体僵硬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很久,“是,都是我造的孽,可是,鱼被杀死了,刀虽然是帮凶,但真正的凶手该是拿刀的人,不,恶果不,不能都报应在我身上……”
“不是所有受害者都会像你们一样,乱杀无辜。”水琅慢慢道:“孙澄如果真想报复,随便在饭里下点药就能得逞了,不会再告诉我,既然告诉我她是你的女儿,说明暂时不会再伤害她,至于之后会不会……这得看你怎么做了,孙澄想要什么结果,你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你也很清楚,我时间不多,不可能在这里天天回答你问题。”
“等等!”
储煦叫住起身要走的水琅,“我……证据,调货单,银行保险箱的钥匙,在我宿舍的保险箱里,密码,密码是,0716。”
水琅与周光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现在过去拿。”
“等等!”储煦又叫住水琅,“保险箱里,有一部分钱,还有首饰,帮我带给她。”
水琅眉头一皱,“你还指望自己会有财产?”
“不是我的,是我妻子留下来的。”储煦脸色苍白,吃力道:“她一生干干净净,本本分分工作,是她的工资和嫁妆,没,没多少,但不要告诉她,这是我们给的,不要再告诉她,她真正的父母是谁。”
“公安调查完之后,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我会转交给她。”水琅停顿一刻,“这要看你什么时候配合公安,我回去晚了,谁也不知道孙澄会做出什么事,再说,邹贤实……你知道他最近的动静吗?”
储煦头微微点了点,“只有这里,只有珠南,才能有赚钱的机会,真正的赚钱,赚大钱,除了我,他不敢轻举妄动,没人再能帮他。”
水琅听到想听的了,多了一些耐心,“能看得出你很期待有人来,否则也不会不通知南栅村和邹贤实。”
储煦发出像是压抑至极的长叹,“谢谢你能来,在我心里,其实早已经怀疑我女儿不在这个世上了,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每天行尸走肉苟活着,疲惫不堪,我既怕有人来重新揭开这一切,又非常期待有人能来揭开这一切,老天爷对我不好,也对我不薄,老天爷不公平,也算是公平,没想到我女儿还活着,我还能有外孙。”
“你外孙,铁蛋,心性坚韧,聪慧懂事,看了你以后,倒觉得他可能像你,像在认识邹贤实之前的你,像肇嘉厂志里记载着的那个从不起眼的草根起步,力压一众洋人,盖过一群留学生的本土天才工程师,储煦。”
储煦张着嘴,发出“呜”的声音,仰头看着天花板,想起了当年,热泪滚滚流下,“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话说回来,铁蛋这孩子有些行为,我看着都忍不住佩服,他就养在李兰琼娘家村里,你说,李兰琼应该是知道的吧?说不定又是在培养一个得力助手?嗐,这点,应该没人能比你更了解他们的想法,是我多嘴了。”
水琅叹了一口气,“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
“住口!!!”
储煦握拳砸着床,听到水琅提及外孙的性格与当下处境,眼里再次出现惊悚的恨意与藏不住的惊惧,“我要让他们死!我要杀了他们!!”
水琅微微一笑,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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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煦本来就被停职调查,公安从军工厂后勤部拿到储煦宿舍钥匙,周光赫输入保险箱密码,从一堆设计原稿中,拿到一把保险箱钥匙。
周光赫陪着水琅一起来到人民银行,这一次没有再一波三折,打开保险箱,很顺利拿到了洗清水慕晗盗窃国家财产罪名的关键证据。
水琅打开信封,看着手上纸张经过十年,已经自然泛黄的两张货单,眼眶突然湿润,这是来自身体本能反应,长呼一口气,将单子放进信封,交给了周光赫。
周光赫心头一震,接着便是一片火热,“把这么重要的证据,给我保管?”
“你不是说,公安是人民的靠山?我相信你。”水琅笑了笑,“其实是我接下来不安全,你,甚至是大姐和三个丫头,很有可能都会因为我随时会陷入危险,我们……”
水琅说的这话,后面一层意思,周光赫懂,直接把信封拿了过来,打断她后面的话,“我们是一家人。”
不等水琅说话,周光赫又道:“大姐和三个丫头,也都会是这样的想法。”
水琅笑中带泪,点了点头,咽下喉间的哽咽,等到情绪稍微恢复正常,接着道:“邹贤实的两个老底,都被抄没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储煦,积累了这么多年的恨意,接下来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很快,局势就会颠倒,我成了穿鞋的,他们成了光脚的,困兽之斗,不可掉以轻心,我还是想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先甩了你们,他们一直都认为我跟你是协议结婚,这样就不会连累……”
“有我在,放心。”
水琅喉间再次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周光赫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结婚证,目光坚定,“这证,你认不认?”
水琅静静看着,眼中逐渐含泪,安静许久,微微地,点了点头。
周光赫呼吸停顿一瞬,眼里出现璀璨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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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时间,珠南公安部与军部齐力调查南栅村案件,人证物证确凿,南栅村所以让破坏国家经济,破坏统购统销,走私行为恶劣,但是国家目前并没有走私罪名,以前面两条罪名关押判刑十年,分开发配全国各地农场劳改服役。
初步调查,储煦本人,就如他所说,在南栅村案件中找不出确切证据能够定他的罪,即便大搞技术革新,即便低价出售设备,但也在合理范围以内,他唯一能够拿到明面上做的就是传授南栅村部分人生产高档布料的技术,投产,生产,销售,都与他无关。
但只要做过,就不可能没有痕迹,然而还没有等到公安进一步调查,他就自己承认犯罪事实。
水琅买好火车票后,临走之前与储煦见面:“距离玉兰杯开始还有一个半月,有关邹贤实的事,你可以稍微慢一点,别给他一个痛快,我要先让他在玉兰杯上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水干部回来啦!
周光赫是过来珠南公安学校学习, 结果半个月时间,全是他在给别人解答,提供破案思路, 就连公安学校的老师,都追着他探讨侦察方面的难题。
与此同时, 通过水琅, 他还给珠南公安部送了一个大案要案,勘破后不但整个珠南公安部受到嘉奖, 小吴战士,也如周光赫所说, 拿下了光荣地三等功军功章。
临去火车站, 公安部与专案小组的人都特地给周光赫与水琅送来了当地特产,小吴也特地准备了一些农家特产, 交给水琅与周光赫带走。
半个月时间, 顾长逸已经带着新挑选组建的特战战士进玫瑰岛训练了, 周光赫与水琅从珠市走, 没能再碰上面, 但收到了他准备的特产大礼包。
来这边一趟, 完全都不需要自己再去逛供销社,买什么东西回去了。
带上詹栩安, 踏上回沪城的火车。
詹栩安的票, 是找工商局订好的知青回城票, 不能调整成卧铺。
但他身体虚弱,水琅就把她的上铺让给他睡。
周光赫本来打算去坐詹栩安的硬座位置, 被留住。
“别去了, 就坐这好了, 我们换着睡, 看看外面有没有需要位置的抱小孩的妇女和老人,让给她们坐。”
水琅靠在车厢上,撕着鱿鱼干吃,“你也吃一块,就是有点咸,还挺香的。”
周光赫接过来放进嘴里嚼着,看着外面车厢,这年头火车都挤,除了卧铺,硬座,还有站票售卖,所以车厢里都挤满了人。
寻了怀里抱着一个小孩,背上还背着一个,脚边还站着两个孩子的妇女,把位置让给她坐后,带着一连串感谢,回到车厢。
“水琅,你眼光比你妈好。”
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水琅歪着头往上看,正好看到詹栩安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有点气色的脸,“你不睡?”
“不睡了,这些天一直在睡。”詹栩安伸手接过水琅给的鱿鱼丝,“其实我心里是很不踏实,怕火车上出什么事。”
“放心吧,真出事也不是这个时候。”水琅拿起特地准备的搪瓷缸,喝着泡好的麦乳精,“他现在还没走到最后关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拼死一搏,拉上我们同归于尽。”
“要不要吃方便面?”
周光赫从袋子里掏出一包黄色包装的面,他没吃过,也没见过,是水琅之前在侨汇商店里看到,说的名字。
她说这个面能直接干吃,要是用热水冲一下就能当汤面吃,很方便,所以叫方便面。
水琅笑出声,“你怎么对这个这么好奇,都问我好几遍了,你就自己吃吧,我现在想把这些点心都给尝一遍。”
“就这六包,沪城都没看到卖过,回去就买不着了。”周光赫舍不得吃,“等你吃的时候,我看看就行了。”
水琅怕了拍手上的鱿鱼屑,拿起周光赫的搪瓷缸,揭开盖子。
拆开方便面包装,在周光赫与詹栩安好奇的眼神下,把一块四方形的面饼对半掰开,大的那一半放进搪瓷缸里。
小的这一半,折成三份,自己吃了一份,分给两个眼巴巴好奇的人,一人一份。
“我不吃。”
“我也不吃。”
“吃吧,吃完就不好奇了。”
两个男人把一小块方便面当宝贝似的接过去了,稀奇看着,然后还舍不得全放进嘴里,小口咬了一半。
詹栩安先惊喜道:“脆的?有麦香。”
“很香。”周光赫盯着手上的面,“这个要是放到战场上,吃起来很方便。”
水琅笑看两个人,将一包调料撕开,倒在泡面上,递给周光赫,“往里面接差不多能盖住面的热水。”
周光赫接了大半搪瓷缸的热水回来了,一路上香味吸引了所有乘客,眼神全都追着他看。
一进车厢,水琅就吸了吸鼻子,“这味道,果然……很香。”
果然跟坐火车很配。
周光赫放到中间的桌子上,刚想说面还硬着,就看到水琅拿起搪瓷缸盖子盖上,然后坐在床边,剥茶叶蛋,剥完了把茶叶蛋也放进了面汤里,又开始用筷子去挖午餐肉,挖了半块,也放进面里。
詹栩安与周光赫目不转睛看着,对面下铺没人,上铺的干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香味勾醒了,斜躺在床边,吞咽着口水。
“面泡软了。”
水琅揭开盖子,拿起筷子挑散面条,“铛铛铛~豪华丰盛版泡面~”
卧铺车厢里三个男人伸长了脖子往搪瓷缸里看,一看到黄澄澄的卷曲面条,汤色澄净,面上摆着一颗剥了壳的茶叶蛋,一大块厚实的午餐肉,看着就让人食欲旺盛。
关键这面还散发着特别勾人的香味,让人不由自主口水泛滥。
不知不觉羡慕看着水琅。
水琅挑起一筷子面,递到周光赫嘴边,“尝尝,这是另一种吃法。”
周光赫一怔,察觉到两道更羡慕,并嫉妒的眼神,没再说不吃,张开嘴把面条吃了,一边嚼着,一边神情满足笑着。
两边上铺的眼神顿时更更更羡慕,更更更嫉妒,咽口水的声音更更更响亮了!
这面条,一看就很好吃!
水琅“嗦”了一大口面,咬了一口午餐肉,慢慢嚼着,再喝上一口汤,满足!
吃完,递给周光赫让他接着吃。
“这就一双筷子,你们都说不吃,就没从食堂多拿,我就不分给你吃了。”
这话是对着上铺的詹栩安说的。
“你们吃。”
詹栩安说完,躺下去。
也不知道能不能让火车调个头,他回珠市买两包,不,买十包,泡到搪瓷脸盆里吃。
“这是真方便。”周光赫喝着汤,“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追犯人追到下面去,有这个就能当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