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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陪我

    哮喘发作,似乎有一双手攥住施斐然的肺,窒息感蹿上来,以至于他的意识瞬间变模糊。

    如果裴映不在,他需要凭着模糊的意志力走回浴室,捡起扔在地上的裤子,找出裤兜里的哮喘喷剂。

    但裴映在,面对此刻的窒息、甚至濒死感,他居然有种隐约的安心。

    他不知道具体经过多长时间——裴映将喷剂凑过来,结束他的煎熬。

    恢复最快的不是呼吸,而是视野。

    他闭了闭眼睛,看见裴映抓在书架木板上的手,指节完全失去血色,凸起的血管爬在手背。

    使了很大的力——裴映很可能在生气。

    他盯着裴映的手,片刻后,那只手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

    他的头被一个向上的抓力提起来,视线也被迫抬起。

    湿透的头发还在滴水,水滴到眼睑上,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滴水倏地滑下,在下巴边缘停了停,落到脖子上。

    裴映就在这时抬起另一只手,擦他脖子的水。

    擦的又慢又重。

    疼痛变得十分迟钝,施斐然只察觉到轻微的灼烧。

    在裴映收回手后,灼烧感仍然留在皮肤上。

    后脑上的抓力也一并消失。

    “起来吧。”裴映说。

    施斐然撑着地板坐起来。

    搓了一把头发,明确头皮是真的在痛,更加确定裴映刚才抓了他的头发。

    这种事不当场发作,事后喊着“你抓我头发干嘛”,然后跳起来还手,太不合时宜。

    他瞥了眼书架上的绿色玻璃瓶,不记得自己怎么把它放回原位的。

    他裹着浴巾在沙发上缓着,喝光了一杯裴映倒给他的温水。

    将水杯放回茶几上,起身,回到客卧,穿上衣服。

    裴映像个没事儿人,表情平静地看了看他,继续背对着他整理书架。

    施斐然衣冠整齐地坐回沙发上:“莫琳是你叫走的?”

    裴映一边用眼镜布擦拭玻璃瓶,一边回答道:“我只是跟莫先生提及,留学时和他女儿相识。”

    施斐然注视着裴映手中的绿色玻璃瓶,想起那幅让裴映名声大噪的《斐然》。

    ——现在已经进入国际知名美术馆成为收藏品的画。

    那并不是裴映想象中的他,他终于想起了那是哪一天,哪个时刻。

    离学校不远的广场,当地人在跳弗拉明戈,他跟着蹭音乐蹭舞。

    音乐停止,广场上的人群刚散,他冲进一家面包店,空调唰地吹凉满身的汗,挂在门上的风铃声荡漾,裴映被风铃声唤得回了头,看到他。

    店员装好蜗牛面包,递向裴映,裴映接过面包,打开自己的钱包皱了皱眉,最后又将面包还给店员,只要了一杯免费的水。

    施斐然买下了那个蜗牛面包。

    路过裴映的桌子,将它放在裴映面前。

    他看见裴映胸口的校徽,不等对方开口拒绝,便直接坐在裴映旁边:“我认识你,我们一起上过课。”

    裴映终于舍得放下那个绿色玻璃瓶。

    七年前,裴映叔叔去世了。”梁佳莉坐在他对面,探着脖子跟他搭话。

    “哪个章叔叔?”他问。

    梁佳莉:“就是那个眉毛上长个大痦子、你爸爸的朋友。”

    嘴里的米饭顿时咽不下去了。

    他想起来是哪个叔叔了。

    施斐然抬眼看着梁佳莉,由衷地笑起来:“才死吗?这人早该死了。”

    “然然你怎么这样说话!”梁佳莉放下筷子瞪他。

    施斐然七岁时,章叔叔夸他可爱,捏他的脸,并且趁没人时候捏过他的性器官——他把章叔叔的行为告诉他妈,妈妈抽了他一巴掌,呵斥他怎么能撒这种谎,感慨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坏的小孩。

    现在梁佳莉脸上又是那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孩”的表情。

    已经咽下去的虾味反上来。

    施斐然抽了一张纸巾擦嘴,顺带做了个深呼吸。

    短暂的沉默后,梁佳莉又开口:“不是没什么事嘛,然然你太记仇了……”

    擦过嘴的纸巾还团在施斐然手里,愤怒充斥,他不受控制地摔开手里的纸团,吼道:“我可以说没事!但你不能!你是我妈!”

    梁佳莉被他吼的眼睛闪泪花,肩也可怜兮兮地缩起来。

    “对不起,”梁佳莉像蚊子一样嗡嗡,“妈妈说错话了,妈妈书念的少,不会说话……”

    这显然不是念书多少的问题。

    梁佳莉给他盛了一碗蘑菇汤。

    虽然不记得他讨厌海鲜,至少还记得他喜欢蘑菇汤。

    梁佳莉:“你前两天不是跟你爸去拍卖会了吗?”

    “嗯。”施斐然应声。

    “你爸带着那女人了?”梁佳莉语速加快,“她怎么样?我看媒体上登的照片又老又丑,她是不是生病了?”

    施斐然看着他妈迫切渴望答案的眼神。

    这才是叫他来的真正原因。

    “那女人”当然指的是施鸿的妻子,李蕊。

    蘑菇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但他不打算碰那碗蘑菇汤了。

    他站起身,对着梁佳莉微笑:“不是,李蕊很健康,而且优雅、大方、美丽,说着一口比央视播音员还悦耳的普通话。”

    “我如果是我爸,有李蕊这样的女人下嫁给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出轨。”

    说完,施斐然系上西装风度扣,转身走向门口。

    最能伤害到梁佳莉的不是这些话,而是梁佳莉死守的另一个秘密,那张真正的亲子鉴定书,但他始终还是不忍心把这件事揭开伤害她。

    回到小公寓,已经半夜十一点半了。

    这小区地下车库小,车位也小,他不想艰难地挤进停车位,明早再千辛万苦把车倒出来,于是径直拐进离小区不远的停车场。

    这边宽敞,因为这边停车场收费高,远高于市价,不知为何还没被举报关停。

    施斐然下了车,往小区走的路上,总莫名觉得后背发紧。

    街上没什么人,偶尔一辆车不小心压过井盖,“咯噔”一声。

    天上下起雪,迟到的风卷起来,施斐然眯起眼,扫见自己下颌旁边左右扇动的大衣衣领。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脚步声。

    只是似乎,这种天气他没法完全听清周遭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直断断续续。

    他走到自家单元门口,迟疑片刻,又离开。

    家里的门是密码锁,就那么几位数字……理智告诉他排列方式几十万种,靠猜几乎没可能猜出来。

    但只要答案是确定的,就有被猜对的可能。

    有那么一两次,他凭着直觉蓦地跑向身后,想抓跟踪者一个措手不及。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从地面卷起面粉般的雪雾。

    心脏越跳越快。

    脑子一帧帧地闪过画面。

    那个撬开锁,躲在他房间里的人。

    捂住他的嘴的手。

    捆在他身上的绳索。

    “撕票!他老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宰了这小崽子!”

    他闭了闭眼,屏蔽掉脑中的喊叫。

    不过是经历过一次绑架,他唾弃自己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射在公寓门上的胖子,让他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他走去保安亭,想叫醒里面打瞌睡的值班大爷,让大爷送自己上楼回家,顺便确定一下家里没有别人。

    施斐然走到保安亭旁边,又原样走开,反复好几次,还是放弃了。

    他住在这里,他不想被人当谈资——一个成年男性不敢回自己家。

    鼻子被冻的痛。

    他凭着体感估测今夜温度至少有零下十度。

    最终,他掏出手机,拨给裴映。

    电话响到自动停下,裴映没有接。

    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拨。

    冰凉的手机屏贴着耳廓,“滴滴”声一下一下地响,风停下,施斐然突然听见跑步靠近他的脚步。

    他猛然回过头——

    今晚特别冷。

    裴映望着自己从车窗伸出去的手,手背已然微微青白。

    一想到这是春天到来之前最后几次降温之一,寒冷也变得珍贵起来。

    他来找施斐然。

    施斐然正躲着他,他知道该给施斐然时间,不该出现在施斐然面前。

    所以他只是来“找”施斐然。

    具体内容包括以施斐然发现不了的方式跟着他一小段路,远远地观赏他,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夜,那种心满意足迟迟没有蔓上心口——施斐然看起来心神不宁。

    裴映重新端好望远镜。

    施斐然在单元楼门口停了一会儿,没有上楼,反而在楼下一趟一趟兜圈子。

    风雪凛冽,并不适合散步。

    刻度标识的镜头里,一个肥硕的身影骤然闯入他的视野范围。

    认出那是谁,裴映的喉咙如同被热水烫到一般。

    那是张硕硕。

    《斐然》的痴迷者,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甚至不配让他记住的名字。

    张硕硕用痴迷的目光偷瞄着施斐然,裴映则是通过望远镜注视着张硕硕。

    喉咙越发不适,裴映分辨出那是自己的恼火。

    张硕硕藏在楼道拐角,四处张望,而后从裤兜里拿出一条白色的手帕。

    等等,只有大小像手帕,质地似乎更接近于毛巾。

    裴映皱起眉,将望远镜扔向副驾座位,甩上车门跑向对面小区。

    风像小成本恐怖片里的鬼怪。

    呼呼声潲得耳膜疼,仿佛置身水底,听不清水面以上的喧嚣。

    张硕硕还在拐角后面躲着。

    这人稍稍站直,犹犹豫豫朝小区门口挪几步,又佝起腰贴上墙,小心翼翼探一下头,忽地缩回来。

    裴映循着张硕硕对准的方向去看,隔着一栋单元楼,施斐然正站在保安亭旁,背对着他们。

    他吐出一口气,几步扑上去,拽住张硕硕的羽绒服后领——

    张硕硕比他想象中轻很多,或者说这个人太过专注,压根儿没有施加与他抵抗的力。

    裴映毫不费劲地将张硕硕拖进单元楼。

    楼道大门回弹,风声随即被门隔在外面。

    耳膜的疼痛一下子舒缓了。

    裴映松开张硕硕的后领,视线扫过自己手掌上多出的白色鹅绒,他不小心抓破了张硕硕的羽绒服。

    裴映看向这人:“您怎么在这?”

    “我……”张硕硕迟钝了足足十几秒,“我那个,过来找一个朋友。”

    “这么巧,我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这里。”裴映笑着,看见张硕硕向后退,裴映继续道,“对了,您爱人托我给您女儿写推荐信,我打电话再跟您爱人确认一下吧?”

    张硕硕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定在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神色上,嘴唇抖着,声音也抖起来:“不要告诉我老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朋友没有那种恶心的想法,我不是故意的,”张硕硕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像在拜佛一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同性恋,我很爱我老婆,就是鬼迷心窍,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诉我老婆……”

    裴映忍无可忍,抬手示意“停”。

    “好用吗?”他问。

    张硕硕不知装傻还是真的不明白,直到裴映视线落到他裤兜,才掏出那个小毛巾。

    “我没有用过的,真的没有……”张硕硕吞吞吐吐。

    “试用一下。”裴映道。

    张硕硕瞪着眼愣了愣,又看看小毛巾,这回明显听懂了他的意思。

    裴映朝他做出“请”的手势。

    张硕硕拿起来,放下,反复几次,终于将毛巾决然捂到自己脸上。

    漫长的十秒。

    张硕硕把毛巾从口鼻上拿下来,疑惑地看了看,突然从兜里又掏出一小瓶透明液体,全部倒在毛巾上。

    然后用毛巾再次捂住自己口鼻。

    裴映歪起头,观察地上的张硕硕,像小时候观察蚂蚁搬家一样,充满盎然的兴致。

    张硕硕的表情十分惊讶,但裴映不。

    “没有一捂就晕的麻醉剂。”裴映开口,“如果你在电影中看到过类似镜头,那只是编剧是为了戏剧冲突设置出的情节,更何况……”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裴映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斐然”。

    他握着震动的手机,审视四周。

    视线掠过满脸惶恐的张硕硕,而后顺着灰败的光,看向通向地库的楼梯。

    他没有接那则电话,走向楼梯,故意一脚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滚下去——

    手机仍在施斐然耳边“滴”出一声又一声。

    他维持着转身回头的姿势,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裴映。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裴映是自己的错觉。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被冻出了幻觉。

    “斐然?”裴映又往前迈了一步。

    雪越发狰狞,冰凌花刮到脸上,因为皮肤的低温,过一会儿才完全化开。

    皮肤、指尖都冻的发麻,似乎连情绪也被冻坏了。

    施斐然试探着伸出手,掐了掐裴映的袖口。

    真实的触感让身体里所有感官飞快运转。

    施斐然不受控制地吼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短暂的沉默,只剩风呼雪啸。

    “对不起,”裴映揽住他,“我们先上楼。”

    裴映走路姿势有些怪异,后背不自然地僵硬。

    走进电梯,施斐然在这人身后错开半步的位置仔细观察着他。

    大概发觉他的视线,裴映主动解释:“有点落枕。”

    公寓门上的精液已经被物业清理掉了。

    施斐然将食指放在指纹识别口,门解锁,他却没立即拉开那道门。

    他还是觉着自己家里有人。

    裴映像是读懂他的忌惮,伸手替他拉开门。

    这种小户型的优点一下子体现出来——家里压根儿没有藏人的地方。

    洗手间的门开着,洗手池瓷砖静静地闪着洁白的光。

    施斐然长舒一口气,回过头一脑袋磕在裴映肩膀:“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距离变近,他更明确地察觉到裴映的僵硬。

    他抬头看向裴映的脸:“到底怎么了?”

    裴映躲开与他相对的视线:“没事……”

    施斐然伸起手扒裴映身上的大衣。

    脱裴映里面那件毛衣时,裴映轻轻压了一下他的手背:“斐然……”

    直觉比视觉更先一步,他猜裴映身上有伤。

    毛衣被他套头拽下来,他的眼睛验证了直觉。

    他盯着裴映肩膀上的淤血痕迹,扯住裴映的手臂将对方翻到背面。

    或浓或重的红色呈现不规则的形状,从裴映后背渗出来。

    “怎么弄的?”施斐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能自控地发哑。

    “摔了一跤磕到楼梯。”裴映说,“我看见有人跟踪你,就追了过去……抱歉,没有抓到他。”

    所以才没有接他的电话。

    此刻似乎有一万种情绪挤在施斐然心口,他失去辨别出任意一种的能力。

    脑子乱的不行,但他不得不说话。

    “哪来的人跟踪我,”他吐出一口气,“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话没说完,裴映一把将他掀到墙上,不由分说地压过来。

    裴映肩上的伤没有破皮,典型的挫伤。

    薄薄的皮肤里晕染开鲜艳的血红。

    因为画布是裴映冷白色的皮肤,血红的颜色都变得浓艳不少。

    裴映嘴唇上有残存的凉意,带着风雪独有的凌厉。

    他听着裴映起变化的呼吸声,想象着刚才在裴映背上看到的大片挫伤。

    他觉得那些挫伤极其性感。

    生理反应比大脑先一步诉说着他的感觉。

    “我能把你怎么样。”裴映贴着他的唇,用陈述语气说话。

    一秒的停顿后,这男人更深地吻进来。

    他抬手推了推裴映的胸口,趁着间隙挣扎着偏开头躲避:“你……穿上衣服再亲我。”

    施斐然的腰紧靠着身后的墙。

    他不知道自己下半身看起来什么样。

    他对裴映的伤有生理反应。

    他怕裴映把自己当成变态。

    裴映没有继续亲他,也没有去穿衣服,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他腰间的皮带。

    “别……”他去抓裴映的手。

    裴映凑过来对准他的耳朵,用荷兰语轻声道:“亲爱的提奥。”

    亲爱的提奥。

    炎热干燥的地中海。

    宿舍里空调坏了,敞开的窗户,窗帘纹丝不动,一点风也没有。

    他热得睡不着,邻床的裴映低低念着那本梵高自传。

    那本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集,信中经常感谢提奥的资助。

    他荷兰语水平很一般,长句基本听不懂。

    后来他知道那些荷兰语的意思,他问裴映,自己算不算他的提奥?

    记忆中的声音极其轻柔地撞在施斐然耳膜,水一样流进心口,全身都跟着变得柔软。

    裴映再一次贴上他的嘴唇。

    皮带从卡扣中抽出,拉链慢慢拉下来,再然后,裴映触碰到了他。

    裴映的手指是凉的,偶尔触上来的戒指内环更凉。

    施斐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喘息,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受裴映摆弄。

    他再一次想要逃开。

    不是想拒绝裴映提供的快感,而是拒绝亵渎裴映的手指。

    感觉像对着一尊圣母像自慰。

    罪恶感像一把火。

    很快就有想射的感觉。

    偏偏裴映在这时缓下动作。

    口干舌燥,对方却只肯施舍一滴水。

    接着,渴望变本加厉地袭卷回来,他半带威胁地开口:“裴映——”

    裴映轻轻吻他,缓慢地套弄他,用那一滴水反复地折磨他。

    他伸手下去,想“自食其力”。

    裴映扣住他伸来的手,望向他的眼睛,终于加快套弄的速度。

    射出来那一瞬他没忍住哼出声。

    渴望烧的太旺,余韵平息之前,快感绵延了许久。

    在这种极乐中,他想起莫琳对裴映的评价,莫琳说过:她三十年的人生里,裴映的水平排在第一位。

    极乐之后尾随着嫉妒。

    嫉妒一口一口撕扯他的血肉。

    他强行掐断脑中的思绪,不让自己想象裴映和莫琳做爱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病态,就像看见裴映身上的淤痕产生反应一样,病态。

    施斐然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切断此刻的气氛,裴映却已经开始亲吻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怕痒,裴映的举动干扰了他思考。

    事情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他应该跑,反正至少不是被裴映圈在墙上。

    “裴映……”

    那只微凉的手抚摸他的腰腹,牙齿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啃咬,完全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

    施斐然本能地转过身体——他的脑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的愚蠢,身体认为不面对裴映就算成功逃开了。

    裴映的呼吸骚扰着他的后颈,裴映的手停在他臀部上方那一段腰上。

    “你确定这样可以躲开我?”裴映问他。

    “别胡闹了。”他干巴巴说道,又格外尴尬地把自己翻回正面。

    裴映喘得还有些重,嘴唇也重新蔓开血色。

    “抱歉。”裴映撤开贴在他皮肤上的手,后退半步。

    施斐然保持着沉默。

    裴映挪开了视线,环视房间,却注意到门口的监控屏。

    ——此刻监控屏上播放的视角显然不是门外那个假摄像头拍到的视角。

    裴映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诧异,求证一般看向他。

    裴映多么的聪明,反应多么的快。

    他知道裴映想通了,那晚裴映躲开了假摄像头,那晚裴映在他门口守了整晚,那晚裴映在速写本上画出的机场……

    他知道裴映在门外,但裴映不知道他知道。

    现在,裴映知道了他的知道。

    妈的。

    裴映现在根本没法狡辩。

    施斐然想替裴映狡辩都想不到词儿。

    因为那张画上,施斐然围巾上的怪异流苏款式都被清晰地一笔笔描了出来。

    施斐然完全没有准备,那段回忆硬生生拍在他脸上。

    他只能问道:“为什么不跟我回国?”

    九年前他遇到裴映,七年前裴映明确地抛下了他。

    被他不断忽略的难过铺天盖地找上来,鼻子发酸,眼睛也酸。

    可裴映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施斐然别开脸,背过身。

    “斐然……”

    背对裴映不解决他的心结,施斐然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抬手抹掉被眼皮碾碎的泪,转回身面向裴映:“我们认识莫琳的时候,那时你明知我在追她,为什么跟她上床?”

    “我没有跟她上床。”裴映说,“但我确实跟她暗示过好感,因为你在追她。”

    “为了证明你比我强?我在诗社给她写了一个月的诗!为了维持狗屁的浪漫我跟她连话都没说!结果你给她画了一张巴掌大的画像,她就爱上你了?”施斐然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不是的。”

    裴映试探着凑近,伸手抱住他,轻轻揉他的头发。

    “不是的。”裴映重复。

    “我只是讨厌你追求她。那个面包店,你在我身边坐下那时起,我就想侵犯你。”

    裴映用一种过于平淡的语气陈述着,好像这是一件再符合常理不过的事。

    施斐然一动不动地待在这个人的拥抱里,呼吸幅度不自觉收得很小。

    熟悉的恐慌感随着心脏跳动在血管里流淌,他惊讶地发现,裴映的答案让他不想跑了。

    他担心被抛弃,但似乎可以忍受这种情绪存在,同时和裴映在一起。

    他用额头贴住裴映的额头,闭上眼睛,溺在交缠的呼吸里。

    施斐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和裴映窝在床上。

    他主动聊起了以前的事,聊起校园里那只总是竖着鸡毛掸一样尾巴的胖猫,聊起他托多少关系才把裴映转到同一个宿舍房间,聊起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最后一封信,探讨梵高写那封信时到底有没有自杀的念头。

    天蒙蒙亮。

    施斐然哈欠连天,不舍得睡觉。

    “我在桃源里买了一栋房子,和这里一样,只有洗手间带格挡。”裴映说,“我总住在工作室不是办法,桃源里那栋房子已经晾掉了油漆味,你愿意和我一起搬过去吗?”

    同居?

    施斐然舔了舔嘴唇。

    他明白,今晚突然冒出的跟踪狂让裴映不放心,这片区域的治安让裴映不放心。

    但这个邀请提的太突然,他不是不愿意,他需要时间过渡到愿意。

    他希望这个过渡期可以稍稍久一些。

    “对了,”施斐然转移话题,“你到底怎么惹得学校球队那些人动手打你?”

    裴映眼里的光黯了黯,回答道:“球队队长女朋友是个亚裔,经常和我说话,那个队长误会了。”

    重要的部分不在于队长怎么产生的误会,或者说裴映设计出什么样的场景来让队长误会,而是他想知道,施斐然会不会为了他和自己的队友动手。

    会。

    施斐然的“会”让裴映那一个月都是愉悦的。

    此刻,施斐然闭着眼睛,眼皮肌肉一动不动,已经睡熟了。

    裴映感到懊恼,还是着急了。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施斐然的侧颜看了一会儿,慢慢倾身,吻了吻施斐然的眉心。

    肉体磨蹭的触感让他上瘾。

    他坐起来,探出手指,沿着施斐然的嘴唇抚摸。

    可能弄的施斐然有点痒,施斐然无意识地抬起手搔,没有搔到嘴唇,挠了两下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也跟着麻酥酥地痒起来。

    他不想吵醒施斐然,收回手,放轻动作下了床。

    站到门口监控屏旁边,在触摸屏上划几下,回放旧监控。

    没用多久,便在屏幕上看见张硕硕。

    这个人对着公寓的防盗门掏出性器官,贴上来,一脸陶醉地闭上眼,用舌头舔舐门板。

    他不介意有人肖想他的提奥,但这种方式太直白,他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

    几分钟后,监控屏幕上出现一个女孩。

    裴映记得她,张硕硕的女儿,她的母亲曾经买过自己一幅画,并且恳求他为这女孩写推荐信。

    他观察屏幕上女孩的神态,判断她是来跟踪自己疑似出轨的父亲。

    他关掉回放,屏幕上依旧显示着那女孩的身影。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此刻拍摄下的是门外的实时监控画面——此时那女孩就在门外。

    裴映已经答应张硕硕,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老婆,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但也当然不能让一个女儿看见父亲对着别人家公寓门做那种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施斐然,轻手轻脚打开门。

    楼道感应灯在他打开门那一刻亮起。

    女孩满目惊喜地睁大双眼:“裴老师!”

    “裴老师,你住这里吗?”

    “我的恋人暂住在这。”他说。

    “啊?”女孩眨了眨眼睛。

    “你父亲没有出轨,他只是跟踪并骚扰了我的恋人。”

    “你父亲在另一个单元楼里。”裴映往前走几步,回头示意女孩跟上,“我带你去找他,你把他带回去。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恋人。”

    吸入式麻醉剂只是没办法那么快起效,但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张硕硕仍在昏迷,头歪着,像一朵秃顶的花。

    裴映把这个场合留给这对父女,转身回到了家。

    还不想睡觉。

    他放轻脚步在施斐然公寓里巡视。

    施斐然和以前一样,不在家里留任何多余的东西。

    一件物品,超过一个月用不上,大概率会被施斐然丢进垃圾桶。

    他走进洗手间,看架子上摆放的洗漱用品。

    视线蓦地停在一瓶女性护肤品上。

    笑意瞬间消失。

    施斐然以“家里没有润滑剂和避孕套”为理由拒绝了他。

    他很高兴,因为这个公寓里没有润滑剂和避孕套,由此推导出施斐然没把除他以外的任何床伴带回过这儿。

    他因自己在施斐然心里的特殊性而高兴。

    裴映拿起那瓶护肤品,暖光映出瓶身上薄薄的灰尘。

    是售价贵得离谱的精华液。

    ——施斐然可能带女人回来过,不仅如此,那个女人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施斐然说“家里没有润滑剂和避孕套”只是一个单纯的、拒绝他的理由,是他推导错误。

    他松开手,任由那瓶护肤品掉进垃圾桶。

    留意到镜子,他弯了弯唇,驱散自己眼中的寒气。

    施斐然醒来时,公寓里只剩他一个。

    和许许多多的每一天一样,只有他自己。

    他拒绝了裴映,裴映不高兴是正常的。

    他吸一大口气,慢慢吐出,尝试吐出那份失落。

    今天周日。

    他没有休息日,只有可以晚点上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倒不是他有多么的无可取代,他当然有几个信得过的人,是他自己不愿意休息。

    休息时间一旦持续一天以上,他就会陷入恐慌。

    小时候,每日练琴两小时、画画两小时、陪施鸿下两盘围棋;

    但凡有一天偷懒哪怕只少做10分钟,施鸿就会说他是个废物,废物不配做他的儿子。

    一个好孩子也不能挑食,他为了讨好施鸿,吃掉每一只施鸿剥出来的虾肉。

    他唯一的盼头是梁佳莉,他等着梁佳莉接走他,把他从这一切中拯救出去。

    想远了。

    施斐然揉了揉胃,安抚绞痛感。

    他起床去洗手间洗漱。

    下意识寻找摆在架子最高层的护肤品。

    ——它不在。

    施斐然打开玻璃柜,翻来找去,在脚边敞口垃圾桶里无意间看见了它。

    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碰掉的。

    他蹲下来,捡出来它。

    这是他妈梁佳莉使了二十年的瑞士品牌。

    梁佳莉刚用这东西时,几乎还没人用的起它,所以梁佳莉脸上的护肤品香味是独一无二的。

    梁佳莉每一次去接他都迟到。

    也都会歉意地拥抱他,用带着护肤品清香气味的脸贴他的脸。

    他时不时嗅一嗅瓶子里挤出的乳液,回味童年那些有香味的拥抱。

    他妈只爱施鸿和她自己,施斐然当然明白,但他没办法不念他妈的好。

    施斐然犹豫着,将它放回垃圾桶里。

    裴映依然给他发照片。

    温室里的向日葵开着花,却倔强地背对照灯、单腿站在摩托车车座上怒视车主的公鸡、被交警拦下的轮椅车和驾驶它的老头儿……

    他没法回应裴映。

    他既不愿意跟裴映同居也不愿意跟裴映做爱。

    因为这两件事中任意一件都会彻底打破他的生活。

    最近,莫琳又交了新男友。

    是他们公司刚转正的职员。

    施斐然的原则是不跟公司内的人有牵扯,一是影响不好,二是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损失掉这名被牵扯的员工。

    不过莫琳看上的男孩不是什么核心人物,也没显露出什么特别才华,他觉着日后损失了没什么,所以对此保持沉默。

    办公室里,鼠标旁的手机亮起来。

    莫琳打来的。

    施斐然暂停手上的活儿,拿起手机接电话。

    莫琳言简意赅:“公司旁边的商场,三楼最大那屋,过来帮我付钱。”

    他办信用卡的银行和那家商场有合作。

    用他的信用卡付款随机减五十块。

    为了得到这个随机概率下的五十块,莫琳一年不知刷他多少次卡了。

    “嗯。”施斐然对着手机应一声,挂断电话。

    商场三楼,施斐然直奔那家占地面积最大的独立设计师品牌店。

    莫琳看见他,举起手指勾两下算打招呼,而后看向她身边的店员:“换小一码。”

    店员:“再小的话腰围合适但可能会压胸,我建议您还是穿身上这个码……”

    “换小一码。”莫琳打断她。

    “施总。”沙发上站起一个青年。

    施斐然看过去,没想到莫琳还带着她的小男友。

    他之前没仔细看过这个小男友,长的还不错,是那种看完记不住的“不错”。

    莫琳回过头看了看施斐然,指指前台:“付钱。”

    “不用不用,”小男友快步走过来,“我付吧施总。”

    莫琳身上试穿的是一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雪纺长裙,这衣料看起来不值钱——相信莫琳的男朋友也这么认为。

    男朋友坚持要付钱。

    于是施斐然没再坚持,走到莫琳身后,掀起吊牌——折算一下,刚好是她男朋友两个月工资。

    前台边的男朋友显然也听见了店员告知的价格,脱口而出:“这么贵?”

    莫琳抬起胳膊肘撞施斐然:“快去付钱。”

    施斐然挑了挑眉,意识到这是莫琳恶劣的趣味。

    那位男朋友开始跟前台讲价。

    他走过去,对方再次驱赶他:“施总不用不用……”

    施斐然抬手揽住对方肩膀,低声道:“她不喜欢你了。你没必要砸俩月工资在一件莫总穿一次就会扔掉的裙子上。”

    男朋友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施斐然放开他,刷信用卡结账。

    ——仍然没遇上减五十块的幸运率。

    莫琳男朋友——现在变成莫琳前男友的青年走出店门,施斐然看向他的背影,看见他有抬胳膊擦眼睛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店员精心包装好那件雪纺裙,鞠着躬递向莫琳。

    莫琳扫了眼包装袋,却没有伸手去接,她抬眼看着店员:“送给你吧,我不喜欢不合身的衣服。”

    走出商场,施斐然陪莫琳喝一楼铺面的咖啡。

    “不是才好半个月,那小孩怎么惹你了?”

    莫琳晃动杯里美式咖啡的冰块:“我本来确实挺喜欢他啊,但昨天他亲我时嗅到我脸上的护肤品,说难闻。”

    “我洗掉了,”莫琳放下杯子,抚摸杯子把手,“你猜我洗掉是多少钱的护肤品?”

    施斐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只是没想到这么小的理由就能磨灭莫琳对一个人的喜欢。

    他不说话。

    莫琳侧过脸,迎着风将头发掖到耳后。

    他看着莫琳卷翘的假睫毛眨动,再一次想到莫琳说过的谎言。

    裴映没有跟她上床。

    裴映很可能也不屑于用“施斐然”这个名字去勾引莫琳。

    何况莫琳原本就更容易被穷小子吸引。

    “你怎么了?”莫琳问。

    他的神游被打断。

    一个问题反复吞咽,涌上来,再吞咽,再涌。

    施斐然不想再咽下去,他刻意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为什么撒谎说跟裴映上床?”

    莫琳愣了愣,先是甜甜地对着他一笑,而后垂下眼,端起杯子喝一大口咖啡。

    她拿起纸巾点压着擦了擦嘴,抬头看向施斐然。

    “为了破坏你们的关系。九年前,我还纳闷你会追我多久,结果你移情别恋,你喜欢裴映,明明你先遇到的是我,为什么?”

    施斐然挑起眉。

    他没有自恋到以为莫琳会默默爱他九年。

    他笑出声:“莫总……”

    “让我说完。”莫琳提高音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虽然没在合适的时间成为爱人,但我把你当亲人——裴映他不能存在你的世界里,你根本不知道他做过的事。”

    施斐然被她绕得迷糊,半开玩笑道:“他哪怕杀过人,我也不介意……”

    “你可以不介意裴映杀人,但你不能不介意,”莫琳前倾上半身凑近他,直直盯着他眼睛,食指拇指捏在一起示意,“差那么一丁点儿,裴映就杀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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