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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招】少侠他xY爆表

    1、

    呸、呸呸,这是谁家做的鱼那么腥,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快醒醒!”好熟悉的声音。

    忽然被人大力搡了两把,破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洛镇港口的岸边上。而少侠也在他身边。

    他们之前在船上遇到了水鬼…!

    “哎!我说…”破招突然哽住,咽下了想说的两百多个字,只微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少侠肩膀斜上方冒出来的一个发光的、白色的长条框。

    奇怪。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那个带着淡淡荧光的白色框仍旧在少侠的身边,甚至可以随着他的视线不断移动!总之,只要他能看到少侠,这个白色框是一定会附在少侠身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

    “你盯着我做什么?”少侠问道。

    破招伸手指了指少侠的右肩:“你看这,你看你的肩膀上,有个白色的…”

    少侠不以为意地拂了下肩膀:“有什么?你不会被水鬼揍坏了脑子吧?”

    这下破招更觉得匪夷所思了。因为少侠的手拂过肩膀时,也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长条框,就好像它并不真实存在、只是一片虚拟的光影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

    “你看不见吗?你真的看不见吗?”破招急切地问。

    “什么?”少侠脸上表露出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对他智商的担忧。

    “那你看我肩膀旁边,有没有什么奇怪东西?”破招凑了过去,示意少侠看看自己的肩膀附近,是不是也出现了那种奇怪的白色框框。

    “没有啊。”少侠脸上的一丝疑惑也消失了,全剩下对他智商的担忧。

    见鬼了。破招确定这个白色框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但他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框,也有可能他也有一个框、少侠和他自己都看不见而已。

    就在刚才说话间,他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当他靠近少侠时,那白色框从原本的一半被白色填满、一半透明,变得大约有三分之二是白色、只有三分之一是透明了。他猜测这个长条是表示某种数值或程度的。

    果然一旦接受了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这之后的怪事都变得合理多了。

    破招沉思,既然这个数值是在他靠近少侠之后上升的,那也许它所代表的是距离远近呢?

    想着,他又凑近了些。这下子,他几乎快贴到少侠的面前了,还能感觉到少侠微微急促的呼吸、热乎乎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那数值条也随他预想那样,再度快速地升了上去、还剩一点点距离就达到满格了。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表示距离的数值框!

    “喂,破招…”有些低沉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找出真相之喜悦里的破招。

    破招一个抬头,额头擦过少侠的下唇。好像离得太近了,他尴尬地躲远了些。

    此刻,那个长条框彻底变白、数值最大,却没有随着破招拉开距离而下降。

    破招定定地看着那个白色框,难道不是距离?

    那这是什么?

    2、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什么呢?”少侠有些不悦。

    “你的肩膀上有个白色的数值框,还会发光。你是不知道,刚才我靠近你,那个框一下子就快要满了。对了,你真的看不见那个框吗…”破招喋喋不休起来,少侠直接打断了他。

    “你说,我的肩膀上有个框?”

    破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完了,看来真的被打坏脑袋了。走,我带你去找郎中。”

    “我的脑袋好好的!你不信小爷我就算了,当我没告诉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破招不满地“哼”一声。不信就不信,他还不打算继续说了呢!再说,没准儿明天一觉醒来,那个劳什子数值框就会消失了。

    破招“噌”一下站起来,还是先去找自己的舅舅。

    3、

    两个人找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大宅,还有树下深埋的够破招逍遥一阵的百两银钱。但活人凭空消失总不能置之不理,四处打听了些消息,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少侠揉揉眉心、转过身来说:“一路劳累,先去客栈安顿吧。”

    “亏你还知道心疼小爷我,平日没白照顾你!”暂且不提总是少侠在解救他,破招乐呵呵地走向洛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到了客栈门口一转身,少侠又不见踪影。

    破招忿忿地一跺脚。肯定又是去调查案件了!这不是摆明嫌弃他、把他独自撇下了吗?

    他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张口要一间天字号的上房,把银两拍在柜台上。还未等掌柜给他递来天字一号房牌,他撅着嘴、看着很不情愿地又再要一间离得近些的上房。

    掌柜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位贵客拿了房牌、又站回了客栈门外的一根灯笼柱下,满脸不爽地等什么人。而且一站就足足一个时辰,既不坐那旁边的长凳、也不喝水,宛若一块坚定不移望夫石。

    等到太阳几乎快要落山了,夕照的光晕为整个洛镇蒙上一层橙红,触目所及,只有垂朽的落日和万物的深影。

    偏偏是这种令人睁不开眼睛又舍不得移开目光的景象里,逆着余晖出现一个人形,却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脸,正面一片灰黑,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和疲惫不堪,松散地向破招走来了。

    少侠盯着他,良久,才问出一句:“你一直等在这?”

    还好意思问!破招气不打一处来,气急道:“你是泥鳅成精吗?一转眼就钻没影儿了,不是说要去客栈投宿吗?结果少爷我在这客栈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脚都酸了…”

    少侠垂眸不语。破招的话越说越小声,最后也不好再抱怨,只能把刻着“天字二号”的房牌往少侠手中一塞:“我看也就这个客栈的天字房还能勉强住人。要不是怕你找不到小爷我,我才不在这里等你呢。我住在天字一号,你住隔壁的天字二号。喏,房牌拿好。”

    话都说完了,破招才再次注意到那个数值框,此刻的数值跌破低点、大概只有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吧。破招撞上少侠低落的神情,不免猜测,这个数值难道是心情值?那他现在的数值这么低…该不会是很难过吧?

    想起自己方才不留情面的数落,破招不安起来,只能生硬地拽着少侠进了客栈:“走啦,你都到处跑了一天了。看你这么辛苦,明天小爷我请你去这里最好的酒楼吃顿大餐,省得你闷闷不乐的好像小爷亏待你似的。”

    破招偷偷回头瞄一眼那个数值框,果然升高了一点。虽然还在一半以下,起码还是起了些作用的!他沾沾自喜,丝毫未觉自己正拉着少侠的手,就这样两人手拉手快步走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上。

    等到了房间门口,破招才松开手。数值条又闯入视线,他定睛一看,数值条已经突破了一半,向着三分之二升去。

    可是他刚刚什么也没做呀?破招百思不得其解、摸着下巴看少侠,试图找出一丝端倪。

    少侠却后退一步,撂下一句:“我先回房了。”就逃也似的钻进了客房。

    嘿,亏得自己关心他!

    4、

    虽然嘴上这么说,见着少侠一头歪栽下去、不省人事,破招心里突突跳了几下,赶忙唤人抬少侠回房、再请了最好的大夫。

    江湖人身体强健,尤其是少侠这种管闲事管得多的,中个小毒、受个小伤,都是家常便饭。可他这次本是负伤来洛镇,察东访西得几乎跑遍了全镇,又赴宴后喝成醉醺醺地回来,还出手解决了二丫的事情、为着放孔明灯淋个透湿,铁打的身子骨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破招默默盘数着少侠不爱惜身体的种种错处,就抱臂守着床上昏睡的人出神。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憋着满肚子的话无处倾诉。要不是眼前这个人根本不要命的架势,也用不着自己在这枯坐一天。大夫诊了无碍,可万一这家伙真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晦气!大夫问诊都说没事,那肯定是没事!

    自己却放不下心、寸步难离。

    寂静之间,他看到了那个白色框框。也许是因为昏迷状态的人并没有什么心情可言,那个白色框只有边框、也不再散发着荧光,好像特意失去了存在感,乍一看过去,还会以为是眼花。

    就在他仔细钻研数值框时,床上的人有了动静,那白色框重新开始散发荧光。

    “破招…?”刚刚醒来的人还有些迷糊:“我晕了多久?”

    “你都晕了一天了!小爷我就在这守了你一整天,可真是无聊坏了!”

    “你守了我一天?”少侠似乎有些不相信。

    “除了小爷我,还有谁愿意这样陪着你啊?我劝你也悠着点吧!身体又不是别人的,折腾坏了还不是苦了你自己!这镇子周围那么大,来来回回跑一圈下来,还不得累坏了。你要不要提前把你藏钱的地方告诉我,万一你不行了,银子别便宜了别人…”其实,方才一个人独坐在这时,破招就在想,如果真的失去他了呢?

    江湖上会少一个侠客,但这和他没关系。他自己会少…一个朋友。以后没人听他说话、说很多话。他再遇到金陵里那样的场面时,也没人帮他,况且他又不是武功多么高强,就算想要逃跑,也不会有人拉着他狂奔、抱着他跳房顶了。

    不想还好,想起来就觉得…

    好像自己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少侠懒洋洋地躺着,说:“我没有余钱,只有债。到时候都留给你。”他说这话时听起来咬牙切齿的,但看着破招的目光很柔和。破招扫一眼变亮的数值框,数值又超过三分之二了,他应当很开心。

    破招没意识到,自从他认为那个数值代表心情,他一直都想让数值高一些——希望少侠开心一些。

    少侠在房间里闷了两天。破招看不下去,而且自己逛洛镇真没意思,他一推天字二号的房门,果然又见少侠懒散躺着。

    一进门他就念叨起来:“养伤哪有你这么个养法的,之前上蹿下跳还跟人家动手就好像自己还是个好人似的;现在又一味闷在屋子里好像在孵小鸡。既然用过药了,还是要走动一下,让药力顺着气血发散出来才行…”

    少侠一骨碌坐起来,哭笑不得:“好好好,听你的。”

    他好似随口敷衍,惹得破招气哼哼的:“哼,不识好人心。”

    又哼哼唧唧补上一句:“要我说,就让你那个清崖大哥替你运功疗伤一番,顺着天柱将那股阴邪的内里驱走,你也不至于难受成那样…”

    少侠倚着床栏抱臂看他,一挑眉,道:“吃醋了?”

    破招顿时弄了个大红脸,琢磨琢磨,自己刚才又是“不识好人心”、又是“你那个清崖大哥”,话里话外一股酸味。

    “我才没有,你少拿小爷我找乐子…”

    少侠站起来,一把拿了放在一边的装备,开始穿戴。

    “你干嘛?”

    “听你的呀,出门探探消息。”

    他果然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破招急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你少折腾自己!”

    少侠将武器拎在手上,顺势说道:“你说的对,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去南边看看,你去东边。放心,不让你变成小寡妇。”

    破招还未反应过来,少侠就已大步出门去了,数值框在他身后,彻底满了,白光刺得人微微发晕。

    “我就知道,最后还是成了小爷我身上的差事。除了我,谁还帮你…”破招跳脚,越说越小声:“东边那么大一片,万一我迷路了,你可得来找我啊。”

    5、

    无人谷事毕,二人一齐坐在谷边一块巨大石头上,发愣、谁也不说话。

    还是少侠先艰涩地开口,声音因为好几场对决尽显疲态:“破招,你舅舅的事,我…”

    破招拍拍少侠的肩膀:“只能说人间世事无常,小爷我已经看开了。真没想到白水芝竟是南疆蛊母,还骗过了我们,现在想起来,哪有那么碰巧的事情。”

    “有啊。”少侠轻轻说道:“我遇到你,不就很巧。”

    他说完,整个人都向右侧一歪,不偏不倚地倚在破招身上。

    “遇到小爷,是你运气好,回头记得去庙里烧烧高香,多感谢一下上天…你没事吧?你别吓唬我啊!”破招本是用手肘杵了杵这个非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少侠,后者纹丝不动,反而攥紧了他的衣袖、越抓越紧。

    破招看他时,他咬着牙、呼呼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脸颊上渐渐浮起了不寻常的红。

    大夫看完了,轻飘飘丢下一句:“找个姑娘吧。”拿着出诊费就溜走了,留下破招和少侠大眼瞪小眼。

    少侠蜷缩在床上,看起来忍得十分辛苦:“是毒雾…”

    是进谷时的毒雾,当时少侠把破招拦在几十米远外,自己拿着火把驱散了毒雾。少侠吸了几口雾也不像要中毒的样子,破招很自然地以为他没事——他一向不会有事。

    破招无措起来。他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小伙子一个,平时爱听个曲赏个舞,却从来没对姑娘们有什么非分之想,眼下这个境况,他真的…

    “找个姑娘吧”尤言在耳、醍醐灌顶,他像椅子烫屁股一样窜起来,忙不迭就要往门外跑。

    “破招…你去哪?”少侠痛苦地问。

    “我去给你找姑娘啊!”破招答。

    少侠祈求般地望着他:“我不要姑娘,只想要你…你陪着我好不好?”

    破招噔?一下粘在原地。他话那么多、嘴皮子利索,也有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我又不能帮你解情毒,你别是烧傻了!你再忍一小会儿,我马上就带姑娘回来…”

    他被白光刺了下眼睛——是数值条满了、白光大盛、快要爆炸一样。

    中了毒心情会特别好吗?

    肯定不会吧。

    破招在原地挪不动脚了,直到现在这一秒他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玩意根本不是什么心情值,而是情欲值…

    它满了。

    而且之前也对着自己满了好多、好多次。

    5、

    意识到这件事情,破招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少侠的视线黏黏糊糊的、像胶水,把他裹在原地。

    “破招——”少侠又唤他,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

    破招向床边走去:“好了好了,小爷我就大发善心帮你这一次。”

    他边说边向自己解释:为兄弟两肋插刀,顶多就是睡一觉,醒来就当无事发生。

    但脸都红透了,是正夏的樱桃。

    破招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了。”

    “既然天机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们还在等什么?岂不是现在就可以…”苏九急切地说道。不止关中,还有无数的百姓被奸佞压迫坑害,王不像王,人不像人,这个王朝确乎是穷途末路,为什么不直接斩草除根,反而要等杂草野蛮生长?

    “关中是天机的终手。在放出绝招之前,天机手下还有无数人和势力,可以为天机先遣。”朱文圭受天机帮助,无双更是投身天机,还有南海、居庸关、玉玺…天机的手段,数不胜数。直到前述者都一一失算,天机才将祸水引向关中,他们的大本营,更是阎王债的栖息地,要在关中彻底开辟乱世。

    少侠又看向苏九:“如余海生所说,天机向来清浊同下,有凛然义气之辈,亦有蝇营狗苟之类。对于后者而言,苍生不过是他们翻云覆雨的一枚棋子,让这样的人去铺设改朝换代的棋局,恐怕会引来更多的牺牲。逼天机狗急跳墙…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举动。”

    少侠说完后,三人一齐陷入沉默。天机总是酝酿着一个又一个阴谋,层出不穷,也只有身涉棋局,才能从中窥出蛛丝马迹。现在天机尚未露出马脚,只凭空想,所有人都很难想到他们正在面对的、与之为敌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如花打破僵局,说道:“你们在恶虺帮闹了好大的动静,他们应该很快就要在关中寻找闹事者了。棚户地和采石场人多,他们不好搜查,你们俩伪装一下,别让他们追到线索。”

    少侠和苏九对视一眼。他们的样貌已经被恶虺帮的人看了个清楚,目标太明显了,能不能躲过追查,他们心里没底。

    “如花姐,恶虺帮的人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不如我们还是躲出去,到林子里去…”少侠说道。

    “不。”如花一口拒绝,她清楚少侠是怕牵连棚户地的人们:“留在棚户地。恶虺帮现在还没势大到可以过问棚户地的人。”

    如花一手揉乱了苏九的头发,这下他确实成了蓬头垢面的样子,连上半张脸标志性的剑眉星木都看不到了,又一手从怀里掏了盒粗制的胭脂色粉,在少侠左脸上抹了一片红,状似胎记。粗糙的淡红色更衬少侠肤白眼亮,如花端详了几眼,说道:“少侠细皮嫩肉,若是乔装成女子也…”

    少侠反应很激烈,抗拒地挡住了自己的脸,说:“不行不行,我不要再扮女生了,太尴尬了。”

    如花和苏九不明所以,见少侠十分抗拒,自然也没有强迫,这一大块红色胎记已足够迷惑恶虺帮了。少侠悄悄松了口气,南海栖凤岛上的经历已够他回味三生,再来一次他真的人生无望了。

    从现在起,棚户地多了白七和小青。为何是小青,如花不解,问少侠为何要用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少侠摆手,说道:“你们不懂。我行走江湖时,有需要就用这个化名。”

    “行走江湖?“如花来了兴趣:“你都去过哪?”

    少侠掰着手指数了数:江南、金陵、中原、风雷岛、塞北、西域、南海,还有江湖上各大门派…他答道:“算是去了不少地方吧。”

    “难不成,你其实是个名震江湖的大侠?”如花问道。既然苏九说少侠是他的朋友,少侠又从关外来,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少侠尴尬地笑了两声。虽说他本人确实是“少侠“的声名在外,可这个时间点的他应该还在村里跟着师父学些基本功夫,籍籍无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下一步的打算就是去羡鱼港神龙帮蹭个席吃,结果还没吃成…对如花,或者说对任何人讲述“穿越“这个概念都有些太超前了,少侠不欲多说,好在如花并不追问,起身还是说要去给他们准备晚饭。

    棚户地向来只有粗茶淡饭。如花端来了两碗清汤面,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两个鸡蛋,一碗一个。她说暂时只有这些了,让少侠别介意。这已经是棚户地最奢华的吃食,而恶虺帮,还有城外的门达却可以享尽酒肉佳肴…

    少侠将碗里的鸡蛋拨进了苏九碗里。对方看着他,别扭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儿。”

    他说完,少侠就笑,心想他分明还很年轻,眼里却满是担忧。少侠说道:“背你出来的时候,我探你脉息,你全身经脉俱毁、真气运行紊乱,内力也空了。”

    苏九点了点头,随后低下了头。他在彼是方生前散尽枯荣真气,强行运功导致经脉受损,现在武功尽失,说是半个废人也不为过。

    少侠却话锋一转:“你这阎王债催出来的内伤,遇到本少侠算是有救了——我会枯荣经。”

    苏九又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少侠一想,苏九有武学天赋,到过彼是方生,看出来他修习的不是阎王债而是枯荣经也正常。他继续说:“所以说,你得多吃点补补身体。真是的,自己情况那么糟还要把刀架我脖子上…以后不许再逞强了。“

    苏九刚想狡辩“没有逞强”,少侠又道:“算下来,现在我应该比你年长,以后我罩着你…”

    话未说完,少侠被苏九凝视的背后发毛,也不再提“要不你叫我一声大哥”,低头安分扒面,心里小小声说“凶什么凶嘛”。

    饭后,少侠把手一伸。苏九盯着他,寂静黑瞳里明明白白闪出一句“干什么”。

    “帮你疏脉啊。”少侠说:“把手给我。”

    苏九眼下并没有心情面对自己的武功如何,他惯性地要拒绝,少侠已经抢先握住他的手,对他说道:“不要抵抗我的内力,平心静气,自然吐纳…经脉重塑之处会痛…”

    苏九内心不大情愿,但很难再提起拒绝的心思,只得依言照做。少侠手指上的薄茧蹭过他掌心,苏九心口又是一颤。或许是他很少见到拒绝他的拒绝的人,他遇到少侠之后,心更乱。

    少侠闭上眼睛,沉浸地帮他梳理干涸的经脉。苏九还看着他,主要是这屋内除了少侠之外也无甚可看,他没意识到自己目光已经明晃晃地将少侠的面庞描摹一遍,从额角,到眉稍,再到双唇,连那块夸张的胭脂红痕他都看得出神,就是那双眼睛,可以使人心神俱动的眼睛,他暂时看不见。

    要找一个词、一个象征去形容少侠的双眸,苏九想,大概是渭河秋水。原因很简单,是水,流淌的、温吞的水,其间波光粼粼,是反射的日光,周围是秋日的红黄落叶,映在水中就像火。当然,苏九又想,如果这么说的话,其实他棚屋后的那个水缸也很合适,棕黑正是少侠眼睛的颜色,里面也永远装着水,干净、清澈,还可以直接喝。

    他心思微动,周天运转也一时不稳,枯荣真气岔行,大有攻心之兆。少侠赶忙喝道:“苏九,敛息!”自己放开了苏九的右手,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左手变为与他十指相扣,硬生生将走岔的真气引回自己体内。

    “咳咳…”少侠喉咙一阵腥甜,嘴角溢出一缕血丝,他立刻松开苏九,去捂自己的嘴。

    还好他发现及时,后果不严重,苏九也没雪上加霜,就是他枯荣经运转过载…少侠顺了顺胸口。他有些懊恼,明知苏九的情况,偏不忍见他低谷,反而操之过急。

    落在苏九眼中,却是因他走神,少侠一刹青丝成白发,连眼睛和皮肤都变得灰败。苏九少见失态,自觉羞愧,干涩开口道:“对不起…”

    少侠摆手,不要他道歉:“不是你的错,是我急功近利了…”

    之后,他们谁都没说话。

    直过了一个时辰多,苏九仍然拒绝他帮忙再次调息,而少侠开始犯困。之前如花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还能住人的棚屋也就只有苏九这里,他们俩只能住一起。

    苏九要把床让给他。少侠摇头,往地上铺了干草一躺,说道:“我没那么娇气,在地上就好。”

    他睡过山洞,睡过大漠,现在有片平坦的地方已经很好,更何况身下的干草还挺蓬松软乎的。他倦极了,吹灭烛火不过一两分钟便迅速入睡了。

    苏九却睡不着。他的身体情况并不好,非常需要休养,但精神还活络,强行闭目养神催眠自己,可脑子愈发的乱。他一直想,想隐窟和彼是方生,想有关天机的事情,又想少侠——他未来真的会认识这么一个人吗?他为什么待自己这么好呢?真气反噬没伤到他吧?是因为自己命中注定不幸所以屡屡牵连他吗?

    多雨时节,一声闷雷,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紧接着又成了白天那般的瓢泼大雨。苏九是在雷鸣响起时睁开眼睛的,他侧了侧身,往地上的少侠那边看去。

    似乎是环境陌生,少侠虽然睡得很沉,身体却蜷起来,把自己缩成一团。落在地面的月光照亮他半侧脸,脸上的红痕还在,他没有洗掉,说不要浪费了如花的胭脂。

    闷湿的气候和重重心事无形地把人扼住,苏九看到少侠在睡梦中皱起了眉,然后少侠又开始喊他昏迷时喊的那个名字。

    “苏星文…”少侠唤道:“你在哪…”

    苏九这时才想起来,黄昏在山坡时,少侠根本就没回答他苏星文是谁这个问题,偏偏这点被他忽略了。但那种包裹全身的熟悉感,让苏九觉得这不是个巧合。

    少侠似乎在焦急地寻找“苏星文”,手也握成拳,攥住了一把干草。他还在梦呓:“苏星文…你的阎王债失控了…我来助你…”

    “我不会杀你的…”少侠轻颤,彻底陷入了噩梦。情况不对,不能放任少侠继续下去,苏九心想,他应该立刻把人叫醒,然后他们还能讨论一下苏星文是谁。于是他起身下床,不过两步距离就是卧于地面的少侠,他只要往前迈一步,再伸手就能碰到少侠了。

    他的指尖还没点上少侠的肩,少侠却突然平静下来,莫名涌出了一股坚定的气势。

    紧接着,少侠呓语道:“我会让你看到希望,苏星文。”

    你会让我看到希望。

    让关中都看到希望…

    正逢夜幕亮出一道闪电,只把苏九惊醒了。

    他心底没来由生出一股悲怆,不幸的关中的宿命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远离了他们。苏九还是没有叫醒少侠,望着踏实熟睡的面庞,自己也躺回床上。一夜无眠,或是半梦半醒,皆是心安。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时,少侠“噌”地从地上坐起,苏九不知醒了多久,正在窗前站着,外面已经放晴。少侠对他说道:“我有个计划!”

    苏九转身,听听他的计划是什么。

    “我要绑架姚倦!”少侠说。

    苏九不作声,就看着他,等了良久,少侠没继续说下去,他才问道:“那计划呢?”

    少侠摊手:“这就是我的计划啊!”

    苏九皱了下眉。他突然有点怀疑少侠其实练的是阎王债,不然脑子正常的人怎么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计划…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计划,这顶多是一个想法。

    “你这是什么眼神!”少侠轻嚷:“这不是关中计划的一向风格吗?”

    他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昨晚睡前深思熟虑…虽然他入睡的时间很短就是了。关中的残局,内外施压,尤其是门达代表的阉党势力,仅靠他一个人,还有关中的普通民众,是无法抗衡的。要是能联系上清崖兄,或者沐夜,事情总会好办很多。可放眼关中,连一只信鸽都找不出来,他又不能抛下苏九和棚户地的大家只身去金陵,而且这一来一回又要耗去十天半月,若有意外,他也无法及时回援。但是,他记得姚倦说过,他曾经是被沐夜“流放“到关中的,他或许会有办法与沐夜通信。再不济,他现在是恶虺帮的师爷,不是他们的师爷,这可是敌对势力的重要人物,抓之百利而无一害!

    少侠向苏九简略阐述了一下自己这个计划的合理性。苏九在听到沐夜的名字后,又转回了身去看窗外。彻夜大雨后的棚户地满地泥泞,还弥漫着淡淡雾气,要在采石场劳作的工人已经起早,三两结队上工去了。

    少侠当然明白苏九在想什么。他走到苏九斜后方,拍了拍他的肩,办是宽慰半是劝解道:“纵然有欺瞒与不得已,珍视之心不改半分,又怎忍心苛责。再见面就把事情都说开,还是好朋友。”

    苏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于少侠知道沐夜,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纠结于“还是好朋友“,他将垂在身侧的手挪到窗框上,随意问道:“还能再见面?”

    少侠看穿了他掩饰紧张的小动作,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明明在意还装不在乎。他回答:“他会回来的,为了关中回来。”

    “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对了,不如你先给他写信怎么样?我怕到时候你吓着他…”少侠也看向窗外:“啊!昨晚下雨了?”

    苏九点头,想说你睡得也太沉了,连电闪雷鸣都没叫醒你,你做了梦,还说梦话。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只回了一个“嗯”。

    之后六七日,少侠自告奋勇跑去恶虺帮周围蹲点,要摸清楚姚倦出没的时间。而恶虺帮找遍关中无果,不免怀疑当日作乱的二人已经离开了关中。

    “要说关中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无非是棚户地,人多眼杂,还有附近的深山老林里。老大,这都已经七天了,没食物补给,还连日下雨,再厉害的人在林子里头,都要成野人了。至于棚户地…”姚倦头头是道地给恶虺帮的帮主分析。

    对方因为找不到身怀枯荣经之人,耐心所剩无几,他打断了姚倦:“师爷,你直说要怎么做就是。”

    姚倦微笑道:“相当简单。把棚户地今日的宵禁提前至酉时即可。”

    白天在棚户地和采石场都找不到可疑之人,除了这二人真的已经离开,或者已经身死,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二人白天匿于无人之处,黄昏后藏回棚户地,毕竟酉时半宵禁之后恶虺帮的帮众就会在各处巡逻。棚户地里的青壮年几乎都是采石场的工人,届时在采石场通知他们提前下工宵禁,躲藏在外面的人自然收不到消息。谁晚归,谁不就是嫌疑人。恶虺帮中不少人当日也看清了二人的相貌,就算有一群人错过宵禁,想从中揪出也易如反掌。

    太阳逐渐西沉,苏九刚劈完了柴火,就见如花匆忙跑来。

    “少侠呢?”如花问道。

    “怎么了?”苏九问,想他大约在林子里抓兔子。除开观察恶虺帮动向,少侠每天回到棚户地时总是拎着没被阎王债枯荣真气污染的兔子、野鸟、鱼等,乐此不疲地要给他补身体,说他只吃那些粗粮不容易恢复。

    “今日恶虺帮要提前在酉时初就宵禁,采石场的大家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少侠若按照原来的时间回来,很可能赶不上宵禁。”如花赶快向苏九解释。

    如花见苏九撂下斧头抬脚就要向棚户地外走,她一把拉住了苏九:“你又要去哪?”

    苏九答道:“我去找他。”

    “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如花犹豫道。可他们也不能把少侠扔在外面自生自灭…她松开了手:“你去吧。小心别被夜巡的恶虺帮发现。”

    苏九向她点了下头,立刻向少侠常抓兔子的树林方向跑去。即使知道自己狂奔而去也很可能无法在宵禁前就寻到少侠,但他不能抛下少侠一人,万一少侠遇上巡逻的恶虺帮…他不敢想象,他只想快点找到人,然后把少侠带回棚户地。

    此时,少侠蹲在草丛中,已经看准了一只还算肥美的兔子,正准备扑过去时,后方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少侠回头看去,是恶虺帮的巡逻队!

    现在距离宵禁还有将近半个时辰,为什么会有巡逻队?!

    “站住!给我站住!”

    少侠拔腿就跑,心说我站住了等着你们来抓我吗?

    “听不懂人话?放箭!”那巡逻队的小头目招呼手下人拿出弓箭。

    那弓虽然残破,但威力仍在。十丈距离,铁头箭破空而来,少侠听到风声,堪堪扭身去躲,却还是被箭头划破了右臂。少侠刹住脚步,回头去点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再往前可能就到了林木开阔处,无处藏身,不如直接在密林里解决…

    他打眼一看,方才放箭的是个瘦小男子,面色憔悴,皮肤发青,大约是恶虺帮的债奴。巡逻队中还有两三个这样的债奴,听那头目的使唤不得不一马当先。

    不行,这些债奴也是被恶虺帮掳走逼迫的…少侠咬牙,只好继续逃。他本轻功卓绝,从地牢带着苏九离开都无人沾衣,甩掉区区一个巡逻队不成问题,却怕教巡逻队看出他会武功、坐实了他和苏九还在关中,刺激恶虺帮更加疯狂地去寻找他们,更怕把祸水引向无辜的棚户地居民。

    对,也不能回棚户地,少侠想到。他一时陷入了不知何处可逃的境地。有什么地方是恶虺帮不愿去的?不敢去的?

    有了!少侠灵光一现。在关中,任何人都不敢靠近的地方,不就是——天坑!

    少侠立即向天坑的方向跑去,恶虺帮在后面穷追不舍。待他接近天坑,巡逻队的人就开始犹豫了。等他站在天坑边上,巡逻队不敢向前半步,全都在他数十米开外,近也不得,退又不甘心。

    两厢僵持不下,少侠几乎已经踩在了塌陷后封闭天坑的巨石上。这时,他却听到天坑中隐约传来一个声音,似乎在呼唤他。

    来吧,下来吧,回到你的世界…

    少侠猛地看向天坑,坑里怎么会有声音…他甩了甩头,那悠远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并不在天坑,而是他的脑海。

    是彼是方生…少侠意识到,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距离隐窟太近了,枯荣经与彼时方生产生了共鸣。这个世界的巨树识破了他是不属于这个时间的外来者。

    夜色缓缓降下,他们已从黄昏追逐到了夜晚。少侠叹气,更忧心巡逻队会传信回恶虺帮,招来更多帮众来围堵他。打持久战他可拼不过,他又有点困了。少侠望了一眼巨石堆中间的数道缝隙,其实很多地方还可以容纳一个人硬挤进去。又想到彼是方生…准确说是余海生的召唤,少侠萌动了念头,要不他干脆跳下天坑,直接去净化彼世方生,让隐窟恢复自枯自荣,既解决了关中的一个大问题,又能把自己带回正确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已经来到这里第八天了,要说不担心苏星文,是不可能的。

    虽然绑架姚倦当帮手一事尚未实现,但处理彼是方生也算大功一件吧…少侠想着,已经彻底踏上巨石。

    又是几道细微的破空声,少侠心想莫不是还有暗箭,回身作势准备躲闪时,却发现不远处密林边蹲守他的恶虺帮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似乎都被暗器打趴了。

    层叠树影中蹿出一个人影,像离弦的利箭,直冲少侠而来。少侠后退,反被拽住小臂扯下了巨石堆,叫人拎到了天坑边的平地上。

    “苏九?!”少侠惊讶地唤道:“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已经宵禁了!”

    苏九怒气冲冲,抓着少侠的手腕,质问道:“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想跳下去!”

    少侠见他脸色比锅底都黑,只好先柔声细语地安抚他:“苏九,你听我解释…”

    苏九瞥见少侠右臂上的伤口,想起自己追去林中时,看见了凌乱成串的脚印,还有钉在树干上的弓箭。他以为以少侠的武功,那支箭是被他躲过去才会钉入树中,可想来也是,少侠又不是刀枪不入…他盯着那道伤痕,问道:“…你受伤了?”

    说着,他逐渐松开了少侠的手腕。少侠摆手道:“我没事!一点小伤,箭上也没有淬毒…”

    他早已没有刚才的锋芒逼人,苏九甚至觉得委屈,他责怪道:“别人打你追你你就跑?你不知道反抗吗?不会打回去?”

    少侠感觉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却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苏九的眼睛:“我也想…可是,恶虺帮的巡逻队里还有被强行拉来的债奴…”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染上阎王债就活该受伤、活该去死。”

    苏九哑口无言。不就是这样吗?一直以来,关中不就是这样吗?永远都有人压迫,永远都有人被压迫,好像他们生来就是活该受伤活该去死的。

    少侠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你使暗器的功夫倒是不错呢…”

    “他们都晕倒了。”苏九抓住少侠的手,拉着他要走:“此地不宜久留。”

    少侠不动地方,还站在原地。他委婉提议道:“我又有个计划…”

    苏九看着他。

    “棚户地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我想去隐窟,净化彼是方生。”

    苏九语气沉了几分:“不行。太危险了。”

    “我说真的,我觉得还是很可行的…”

    “你没去过隐窟,你没到过彼是方生面前,你不知道那是怎样一颗树!上面的枯荣真气源源不断你死了都净化不完!”苏九感觉方才压下的委屈和愤怒被瞬间点燃,对着少侠吼道。

    他吼完了,才觉得不该和朋友这样说话。

    “我怎么没去过!我可以净化一次,就可以净化第二次!”少侠反驳回去。他和沐夜差点死在彼是方生,他如何不知道隐窟的凶险。他能做到一次,第二次也绝不会失败!

    “你不要命了?!”苏九本想道歉的,但少侠简直是死性不改!这不是什么好词,但苏九只能找到这个词形容眼前的人。他为何总是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他为何总是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拯救他人?他才不可能是关中的救世主,他是一个从不考虑自己的蠢货!

    “我…“少侠还想继续辩驳,见苏九突然出手,措手不及被摁在地上。天地颠倒的一瞬间,他心想大事不妙,苏九不会要揍他吧?!

    苏九把少侠压在地上。在关中,用嘴巴讲不清的道理就用拳头来讲,说真的,他就该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拳。

    但看着少侠,苏九只想吻他。

    寡淡的月光落在少侠面颊,竟也生出一分怦然心动。

    他不过才认识少侠不到十日,相处竟已有刻骨铭心之感,似乎往后余生都一眼看穿。苏九心如擂鼓,忍不住低下头,凑的近时能感受到少侠微凉的气息拂过。

    他想吻他。

    少侠却突然捂住了脸,和他说:“打人不打脸啊。”

    在苏九看来有些旖旎的氛围被瞬间一扫而空,他理智回笼,心想应该没人会亲吻自己的朋友。他松开了钳制少侠的手,起身,然后把少侠也拉起来。他冷静下来,还是觉得应该先道歉。

    “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冲你发火。”苏九干巴巴地说道。歉意总是让人不自在,更难以剖白。他记得自己好像很少说过对不起,那时他只想不与人相欠。

    少侠掸掸身上的尘土碎石,报以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苏九霎时耳根发热,他不知道自己是羞于自己的心绪,还是少侠的坦率。他欲言又止:“那你…”

    少侠摇头:“我不去了。”

    反正彼是方生没长腿,跑不了。苏九和棚户地更需要他。他们要面对的未来,是晦暗无明的未来,所有人都要摸黑行过,少侠想多与他并肩一段,让他别跌的太惨、伤的太重、痛的太深。

    “恶虺帮肯定在棚户地蹲点呢。”少侠又道:“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天亮了再回去。”

    他们找了个隐蔽的山洞猫了一夜。至于那支巡逻队,把他们都绑了太明显,丢了那么多人恶虺帮不可能发现不了。二人干脆把他们拖到一起扔在树林里,他们醒来找不到人影,没准会觉得是他们做梦了。如果明天恶虺帮还要在棚户地挨个查人,少侠决定,不仅要扑上胭脂装胎记,还要自己去雨后未干的泥地里滚一圈,搞成和苏九同款的蓬头垢面。

    “我又没有满身是泥。”苏九对此略有微词。

    少侠半梦半醒:“都差不多啦。”

    晌午日头正烈时,苏九和少侠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棚户地。他们迎面撞上了如花,把对方吓了一跳。

    “九哥、少侠,不好了…”如花似乎跑回棚户地的,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恶虺帮要在三日后加开庆典,将棚户地也纳入其中。”

    少侠心头一跳。关中庆典的时间本是在中原七月半。显然,昨晚的巡逻队将他的踪影上报给了那个帮主,对方迫不及待了,想用棚户地的居民逼他和苏九现身。

    他以为他的到来能让事情变得更简单,结果这一切反而还向更坏的方向发展了。苏星文并没有向他透露太多过去的事,尤其是“苏九”的事。即使少侠屡屡追问,得到的回复也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知道,苏星文不说的原因是不想让他为过眼云烟而担心,但眼下…他真的很需要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帮助棚户地。

    这个消息已经被恶虺帮广而告之,采石场的人最先得知。一些轮休在棚户地的居民正连声抱怨,为什么他们已经在给采石场做工了,却还要参加庆典。

    苏九也听到了那些怨怼。可采石场并不是免死金牌,说到底,无足轻重。他说道:“仅靠棚户地以外的游民,债奴有限,恶虺帮迟早会将手伸向棚户地。”

    “他们不是为了债奴。”少侠说道:“他们在找人。”

    如花想起师爷告诉她的话。她犹疑地问道:“恶虺帮在找你…和九哥?”

    “找会枯荣经的人,”少侠回答:“就是我。他嘛,也就算个添头吧。”

    “那现在怎么办…”如花焦急地问道。她观少侠胸有成竹的模样,定是有了办法。

    “他们加开庆典,无非是想以棚户地的居民逼我主动就范。我偏不顺他们的意。恶虺帮到时候肯定会来这里提人,我可以在路上伏击他们,苏九留在棚户地保护大家。”少侠轻松说道。恶虺帮的盘算,他心如明镜。这个主意大概也是姚倦出的,果真还是应该早些下手把姚倦绑回来…

    苏九立刻瞄向少侠。庆典上人将不人,恶虺帮的帮众是一群发疯的野兽,就算提前备下埋伏,又如何能敌。

    “那岂不是很危险?!”如花说道:“不行,少侠,你不能去!”

    “实在不行,打不过就投降,我身负枯荣经,想必他们不会伤我,最多把我送给北镇抚司罢了。”少侠打断了她。

    “可北镇抚司也…”

    少侠何尝不知北镇抚司的手段。门达想要奴役关中,阎王债不仅是天机的工具,也是门达的利刃。一个身负枯荣经之人出现,注定不会被阎王债控制,则是门达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之而后快。

    但仅凭他和苏九,既不能彻底除掉恶虺帮,也无法与北镇抚司对峙。他们有武功,但没强到天下无敌;他们有人心,却无翻云覆雨的权势。

    他不愿眼睁睁看着棚户地受牵连,为今之局,只需他一人即可破解。少侠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工具——在他眼里,任何人都不该是被人随意拿起放下的工具。他已感受到自己应该倾尽所能,如果自己能是破局的一道利刃,他则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刺出去。

    苏九则想问:你为何一定要自己去向绝路?

    他见过很多人,贪生怕死,关中尤甚。少侠身上却有一种被温和包裹的炽烈,把手伸进透明的胶质,方知内核的温度会灼伤人。这问句几经辗转,苏九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太像质问,他不想再与少侠对峙。

    少侠知晓肯定会引得苏九担心,他安慰道:“别担心。要知道我行走江湖,这种事遇到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哪次不是全身而退。江湖流传我的事迹可是,先有少侠后有天,…”

    出乎意料的是,苏九没有多加阻拦。他说:“我相信你。我会保护棚户地。”

    连少侠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容易,毕竟他腹稿准备了好几套说辞要说服苏九。难道昨夜后,苏九心里认可了他的实力?

    “真的?你答应了?”少侠问道。

    苏九敛起眉目,也转过头不再看少侠:“嗯。”

    “那我去找找趁手的武器!”少侠说完,就出门到干草堆旁翻找农具去了。

    如花看着老神在在的苏九:“这个计划…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你有别的主意?”

    苏九摇头,说道:“大喜大悲一惊一乍,阎王债容易发作。”他确实没什么好主意,但唯独一个信念不会改变,他想保护棚户地,现在再加上…少侠。

    “…也是。”如花叹气:“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又道:“这几日倒是见你精神愈发好了,你的阎王债好转了?”

    “你想知道我武功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你回来的时候,我们盼着你不再动武、不再惹麻烦…”如花抬起头,殷切说道:“如果我现在请求你拿起刀…”

    苏九肯定道:“你有主意了。你想怎么做?”

    “恶虺帮将棚户地纳入庆典,是为了绝世武功。问题的根源在于身怀神功之人,所以——”

    苏九却打断了她:“所以,只要将这个人送给恶虺帮,他们就没有必要继续庆典。”

    他反问道:“少侠会枯荣经,恶虺帮的师爷已经告诉你了?”

    “你、你怎么知道…”如花颇为惊讶,但苏九仿佛早有预料。

    他说道:“这不难猜。你有很多消息,都是从那个师爷那里打听的,还有你方才的反应,说明你已经知道了谁是恶虺帮要找的人。”

    “但那个师爷说得不对。”

    如花不明白他为何否定,便问:“哪里不对?”

    苏九沉声道:“恶虺帮将棚户地纳入庆典的原因不只是枯荣经,而是因为——”

    “他们可以。因为他们这样做,得到的只有好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没有找到枯荣经,他们还可以从棚户地掳人作为债奴。他们之前不这样做,是一种偶然。他们有一天会这么做,却是必然。枯荣经不过激发了他们欲望,就算让少侠离开关中,或者把他交出去,也改变不了。”

    如花沉默了一晌:“你以为我想让你把少侠交出去,以求他们对棚户地高抬贵手?“

    苏九摇头,说道:“不,我以为是那个师爷让你说服我们,舍弃少侠,别来蹚这趟浑水。”

    “而你,你想让我阻拦少侠不要自投罗网,带着大家逃出棚户地、逃过庆典。而后一种,需要我拿起刀。”

    但是,这样逃,能逃走几个人?老幼妇孺又该如何?逃不出去的又怎么办?

    如花也知道“逃”的困境,她急道:“逃不出去,那也是命!能救下一个是一个!起码带孩子们,带小飞二狗他们逃出去!最好逃出关中去!以你和少侠的本事,一定可以!”

    “如花。”苏九喊住她:“二十年前,有人带你这个孩子逃吗?而这样下去,二十年后,关中还会有孩子吗?”

    “…那还能怎么办?”如花凄凄说道:“大道理谁都会说,但是,如果这个世界讲道理真的有用,我们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说完,如花意识到自己并不该迁怒苏九,她颓然地捂住脸:“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棚户地。”苏九放轻了声音。曾几何时,他也觉得前路渺茫,关中更是无可救药。但少侠的到来…让他知道还有人在坚定地拯救关中,还有人相信这片腐土下仍有希望。

    这次,他不想等,他不想犹豫,他不想失去——他要亲手让棚户地的人看到希望。

    “这次的庆典,我不打算让少侠犯险。比起枯荣经,有个人他们会更加在意——,已经死在隐窟,的苏九。到那时,恶虺帮和北镇抚司忙着处理苏九这个危险人物,不会顾得上枯荣经和棚户地。”

    如花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这些事…你刚才就想好了?那你怎么办?你根本没想过…不,你一定想过。”

    苏九默默看向窗外,如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是小飞用弹弓打回来的小鸟;那边,是老贾从采石场偷拿回来的材料;那边,是王婶准备的过冬的棉絮…

    关中的日子很苦,但大家也还是努力活着,活得有滋有味。

    良久,苏九才说道:“你们不会想杀人的,不会想背着这样的良心债活下去。”

    如花眼中有泪,有些哽咽说道:“你见识过那么多恶意…还相信良心吗?”

    苏九想,他见识过恶意,亲身参与过,更感同身受过。可短短数日,他收到的善意,却足够软化过往的所有伤口,让人想要相信,世界上存在纯粹的善良。此时他才知道,若非别无选择,若非进退无路,绝大部分人不会想去作恶。

    他道:“你们不是能毫不在意杀人的怪物。”

    “可我如果眼睁睁看着你和少侠,为了我们、为了棚户地去送死,那我就是一个怪物——”

    “不。”苏九再次摇头:“我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东西。要说是为了什么,大概也是为了…为了我自己。”

    “那你要怎么对付恶虺帮和北镇抚司?”如花追问。

    苏九摆了摆手,并不回答她。他只是说道:“无论如何,今年的庆典,棚户地可以像往年一样平安度过。还有…帮我照顾好少侠,他可能没有参加过庆典。”

    如果是遇到少侠之前,如花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一定会答应。他想要离开关中,只是缺少一个借口。他想要在杀人或救人的途中死去,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现在,他也想活下去,想这里的人能活下去。哪怕只活一刻,只要真正活过——

    为此,当然可以坦然地走向死亡。

    三日后,入夜时分,庆典前夕。

    无灯无火的黑暗里,众人挤在院子中。不少人小声念叨着祈求上天,希望恶虺帮不来棚户地抓人。少侠在傍晚时就离开了棚户地,埋伏在了通向棚户地的一条大道上。临走时,他拎着一把生锈的短剑,那是棚户地唯数不多能算作“武器”的东西,他拍了拍苏九的肩膀,说道:“如果情况不对,就带大家离开棚户地,到天坑去。”

    那时苏九无言地点了点头,因为他很快就要食言、背叛少侠的“计划”了。现在,他已经能听到庆典开始后关中各处的躁动与狂乱,还有其中——恶虺帮嘈杂的声音正离棚户地越来越近。他向如花递了个眼神,在众人回房等待命运宣判后,自己提着刀与火把,向另一条也可以到达棚户地附近的小路奔去。

    黑暗中的火光格外醒目,恶虺帮的小队立刻就注意到了那在棚户地附近燃起的火把。领队的头目喜出望外,对随行的姚倦说道:“师爷果然料事如神。加开庆典的消息传出去,棚户地果然为了自保,将,那个人,拱手相送了。”

    姚倦讪笑:“嘿嘿,过奖、过奖。”

    头目也知少侠武功高强,就算被推出来,也未必甘愿当个善茬。他喊道:“小的们!给我听好了!若那贱民胆敢反抗,不必留手!除了那贱民之外,棚户地的人和东西,想抢就抢,谁抢到了就算谁的!”

    帮众一时群情振奋,振臂高呼,都向那星点火光冲去。

    苏九举着火把而来。头目到了他面前,才发现这人并不是会枯荣经的那个,只是那天被救走的同伙。

    恶虺帮头目推开前面的喽啰,问道:“让棚户地交出来的人呢?!那人在哪!”

    “就在这。“苏九答道。

    “放屁!我记得他长什么样!根本就不是你!”

    苏九冷哼:“只有我,爱要不要。”

    姚倦闻言,在一边偷偷忍笑。而恶虺帮头目被苏九激怒,姚倦赶忙出来打圆场:“老大息怒、息怒——他的意思,恐怕是他知道那位少侠的下落行踪。”

    头目上下打量一番苏九:“当真?快说!那小子到底在哪?”

    “你们真是有眼无珠。”苏九不耐烦地说道:“你以前在关中干什么的?连我都不认识。”

    苏九走近两步:“不认得我,总该认得阎王债吧!”

    他运转阎王债,骤然发难,一掌拍向旁边的喽啰,那喽啰顿时枯荣真气缠身,惨叫起来,奔向头目,反被头目一刀砍掉了脑袋。

    头目刀指苏九,吼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阎王债!明明——明明只有我们恶虺帮的人能学会!”

    苏九身上也缠绕上枯荣真气,并不正眼瞧他:“世上第一个习得阎王债之人——关中苏九。”

    头目听到“苏九”这个名字,顿时大骇:“不可能!苏九已经死在天坑下面了!”

    苏九看那头目惊恐万分的模样,不由得冷笑起来:“我在天坑下参透了阎王债,我怎么可能会死!我还得到了隐窟中的一切宝藏,你们主子门达当宝贝的连生枝,只是被我随手扔下的破树枝。就连你们自以为发现的枯荣经,也不过是我的障眼法!”

    “胡说八道!”头目惊疑不定。

    姚倦立刻查看起那具尸体:“老大,这个苏九的枯荣真气,跟连生枝上一模一样!甚至比连生枝上都要纯粹…他真的参透了阎王债!”

    跟随而来的喽啰们一听,议论纷纷起来:他说他是苏九,只要把他交给北镇抚司,门大人就会赐下连生枝…他还找到了无尽的宝藏…

    连那头目的目光也变得贪婪起来,他看苏九,分明是一块助他称霸关中的肥肉!

    苏九仰天大笑:“都来啊!谁能抓到我,全凭本事!”

    他随即挥刀而出,身法之快速,让一众恶虺帮的喽啰根本分不清他在哪,众人顿时乱作一团,都被他牵着鼻子走,随着他上山。苏九且战且退,回头看去,身后已是棚户地,他无路可退。前方是恶虺帮的围阵,阵型完整,进退有据。

    “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头目对他喊道。

    苏九平静说道:“是啊,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头目威胁他立刻交出宝藏和阎王债心法。苏九摊手:“我没有。”

    连那头目也懵了:“你没有?”

    苏九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不,你说你是苏九…”

    “我说你就信?”苏九嗤笑一声。

    这下众人被彻底激怒,与他厮杀在一起。即便有少侠帮他疏脉调息,他的功力也不比往日,很快便力竭倒下,近乎完全脱力。头目的刀架在他颈边,他才想到,原来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是这种感觉,这种受胁迫的感觉…亏那家伙能忍得下去毫不反抗,自己当时好像太咄咄逼人了。

    苏九道:“你想要的,我都没有。”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看你的手,都提不动刀了!”头目举刀,扎穿了苏九的手掌:“你不说,就切下来!还是说,你想留着这双手,在棚户地锄地啊——”

    痛,确实很痛。苏九咬牙。但如果不能拥抱他想拥抱的人,这双手,他宁愿不要。

    “你的腿,现在也站不住了!”

    紧接着,他的小腿也被一刀扎穿。他痛苦喘息。但如果他的双腿不是向着希望和光明而奔的,他也宁愿不要。

    这下,就连对方也有些相信他真的不是苏九。对方讥讽道:“你为什么为了棚户地来和我们作对?哦——你们这些贱民是不是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生来贱命一条…”

    苏九轻笑。是啊,喜欢,他们喜欢这里。为了这点喜欢,他们可以忍耐欺压和不公。只要有一处地方能容忍他们忍耐着活下去,他也不会这么愤怒。

    “我以为我也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艰难地拄着刀站起来,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迅雷之势出刀,将眼前的头目捅了个对穿:“我还是更喜欢血——”

    “和火。”苏九将掌心藏着的火药扔向身后。干草堆一点即燃,火焰瞬成燎原之势。

    恶虺帮的人见大火蔓延,焚烧不绝,火势冲天,全被吓傻,顾不上什么阵型阵法,全喊着要休战。苏九挥着刀步步紧逼,终于将他们逼到了陷阱中间的位置。

    “就到这里了。”只要他抛下火石,点燃地下埋着的木灰干草,所有人都会死——

    火石离手的那一刻,山坡上飞出一柄短剑,将那枚火石弹远。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那一刻,苏九以为自己其实已经被轰烈大火烧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是临死前的幻觉。

    直到那些不远处的喽啰也劫后余生的开始鬼吼鬼叫,他才意识到,站在他身边扶住他的少侠,不是他寂寥的幻想。

    棚户地的众人也紧跟如花跑来,拿着石子农具,与恶虺帮的人拼在一起。

    “你们…怎么都来了?”苏九怔愣地问道。

    “老大!你再乱来,我们就不要你了!”小飞拿着弹弓喊道。

    如花擦下眼角的泪花:“对,你再乱来,我们棚户地真的不要你了。”

    苏九哑笑,身上的大小伤口后知后觉地剧痛起来。血泊泊向外流着,他没把握自己一定能活过今晚,但他要承认他刚才又说了谎——

    比起血和火,他更喜欢棚户地。

    “他的伤太重了,我带他回去…”少侠背起他,运气轻功,向不远处的棚户地飞去。

    少侠不忘告诉他:“这里交给大家,恶虺帮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苏九说道。感觉是眨眼间,他就回到了棚屋。原来少侠的轻功那么好,难怪他看见剑光的下一秒,就看到了少侠。

    “我会死吗。”苏九觉得身体发冷,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棚户地没什么像样的药材,只有普通疮药。少侠撕了他第一天穿来的那件考究的衣服,用布料帮他包扎伤口。

    “不会。”少侠语气有点冷,嗓音里却带着哽咽。他说:“你忘了我们是未来认识的吗。”

    是啊,未来——苏九想起来了。原来他能看到的余生,还有一个名字,未来。

    少侠找来一小坛酒,淋在苏九小腿上的伤口,对方倒吸一口凉气。少侠问道:“疼?”

    他又道:“你现在知道疼了。为什么自作主张?明明武功还没恢复,还自己拿主意逞强…”

    苏九就着模糊的视线看了少侠一眼:“为了棚户地…还为了你…你能救关中。”

    少侠突然站直身子,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苏九,我告诉你——关中的救世主不是我。”

    “而是你。”

    “领着大家走下去、乃至战斗的,一直都是你。”

    苏九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能和棚户地一起走下去…走到千言万语也描绘不出的、美好的日子。

    不知为何,苏九觉得少侠的眼睛比以往都亮。待到少侠来处理他被扎穿的手掌,他才看清楚,那是泪光。他气若游丝,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哭。”

    少侠猛地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独独盯着他的手:“为什么?而且,更正一下,本少侠没哭。”

    “我不想你心疼。”

    苏九感觉掌心一热,就听见少侠说:“本少侠没有心疼你。

    很快,少侠转移话题:“你到底受了多少伤,连脸上都…”

    苏九装着没看到他脸颊上的湿痕。少侠凑过来看他的脸,其实这里的伤口可能是最不疼的伤口,微凉的指尖从他的伤口边上拂过,少侠的面容近在咫尺。

    太近了。

    苏九吻上去时,是这样想的。

    不过两息,少侠立刻推开了他,闪出一步远,轻声嚷他:“苏九!我在给你处理伤口呢!”

    他很快又找补上一句:“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苏九问道:“我就是…苏星文…对吧?未来的我…”

    “而且…未来的我们也不止是朋友…”苏九道,他突然又感觉身体有点发烫。

    “…什么苏星文,你别胡言乱语了。”

    “你说梦话,你一直念…这个名字。”苏九头有点昏沉,但他觉得自己还能思考。一切都是从这个名字开始的,他急切地想要少侠承认:“我知道…我们是…恋人…对不对?”

    少侠也看出他不对劲,又回到他身边,手放在他额头上:“苏九,你别说了,你好像有点发烧了!伤口感染了…”

    苏九用刚裹上布料的手握住少侠的手腕,他问:“如果我要死了…你也会爱还没有到达未来的我吗?”

    少侠一滞,旋即反手虚握住苏九的手。他轻声却郑重地说道:“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都是你。”

    他俯下身,在苏九眉心印下回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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