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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九章:故技重施

    流霞榭正房,寝间西洋自鸣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临窗暖阁炕上,几个丫鬟抬来一张炕桌。不一会儿,炕桌上便给摆满了精致小菜,滋补汤品和几色点心。

    原婉然坐上炕去,接过炕旁银烛端上的燕窝粥,老实不客气开吃。桌上饭菜鱼肉她一样不漏,细嚼慢咽吃到八分饱。

    房里丫鬟裁度原婉然用膳时间,提前煎药,待原婉然饭毕,汤药冷热正好适口。原婉然接过碗,一口口啜下,好似那是甜汤甘泉,不是苦涩难当的药汤。

    自从她和赵玦撕破脸,已过了一个月。

    那日赵玦临走放话:“不必向下人求救,他们全家身家捏在我手里,吃里扒外没好下场。”

    原婉然人在流霞榭,面对好些丫鬟重重“服侍”,寸步不离,倍感势单力孤。

    那日她十分沮丧,茶饭不吃,汤药懒进,晚间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好容易打了个盹,她梦见韩一和赵野到处找她,一年年过去,他们兄弟俩天南地北奔波,白了鬓发,老了容颜,郁挹终老。

    她哭着醒来,面对床前一地丫鬟安慰,抬手一把擦干眼泪,说要吃饭。

    她不能放任自己消沉,消沉等同屈服,徒然使亲者痛,仇者快。

    不管赵玦那方有多少人马,韩一和赵野拚命找她,她也要尽力脱逃,回到他们身边。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体。

    那天起,原婉然能吃吃,能喝喝,用了几次汤药彷佛效验不错,便放心服用。

    她也设法摸清赵玦这边的根底。

    起初赵玦和蔡重合谋绑人,选择将她带往西山,显然赵玦在西山有巢穴,很可能这别业就在西山一带。

    只是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她家哪里招惹赵玦不顺眼,又为何因着这点细故便将她掳来别业。

    她隻觉得赵玦那人怪得很。

    她养病期间,赵玦未再现身流霞榭,等她能出房走动,他几乎每日都来探视。

    原婉然一点也不想见赵玦,转念思忖这人牛心古怪,别业又是他地盘,万一他硬要会面,直闯进寝间来,那更不宜。

    没奈何,她隻得出房见他一见。

    他们或在堂屋,或在厢房书斋会面,不论赵玦说什么话,原婉然一径低头不吱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每回会面,原婉然都在默颂名言佳句,修身养性。

    她教赵玦设计,在西山遭罪,又被软禁,带累韩一和赵野那头日夜悬心。思及种种苦处,不要说她对赵玦给不了好脸色,更怕自己一开口,满肚子火气便要倾巢而出招呼他。

    碍于形势比人强,原婉然不打算虎嘴上拔毛,逞一时之快出言不逊惹恼赵玦,害自己吃眼前亏,但也不肯称他的意搭腔。

    赵玦倒不在乎受冷待,每回见礼后,他嘘寒问暖,此后便静默相对。有时他说起书斋哪本画册好,让丫鬟找出给她观看,他自个儿看起赵忠随身携来的公文。

    这人行事路子太野,原婉然委实看不透。

    她往流霞榭丫鬟身上想辙,打探消息。以银烛为首的丫鬟满脸堆笑,言辞恭敬,口风却很紧,除了承认别业确实位在西山一带,其余事上都打太极。

    原婉然一无所获,转而旁敲侧击试探赵玦的底线。她要弄清他给她的待遇能宽厚到什么地步,从中寻出有助于她逃跑的机缘。

    她向银烛道:“闷在屋里养病实在无聊,我想绣花,打发时间。”

    银烛陪笑:“娘子如今正在病中,绣花伤神损眼力,不如等大好再绣不迟?”

    原婉然道:“那我打络子。”

    银烛呈上各色上等线绳,连金线都有,唯独不曾给她针。络子虽能徒手打,有针钉着一端线头,打起来更省事,银烛行事妥贴,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原婉然结合银烛拦阻她绣花,以及流霞榭无利器两事一并推究缘由,以为这是赵玦意思,严防她自残或寻死。

    她又向银烛道:“我穿惯窄袖短袄马面裙,不要大袖长袄衣裳。”银烛便唤针线房的人过来另裁衣裙,带来的布料货样近百种。

    因着时序入秋,针线房趁便一并裁起秋冬衣物。

    原婉然特别要了霜白和青色两色棉袄棉裙,又留心院里大丫鬟装束,按她们打扮挑了无纹的绫子夹袄和缎子比甲。

    到得她退烧,便出房在流霞榭院里走动,活动筋骨。过两日,她要往流霞榭院外走,探探附近虚实。

    银烛挡在她跟前陪笑:“原娘子若要出门,且等婢子叫人过来。”

    原婉然问道:“我不过在附近转转,累了就回来,要叫什么人呢?你们也别跟了。”

    “娘子,别业园子亭台楼阁错落,娘子初来乍到,万一迷路就不好了;二来,娘子才刚大好就走远路,倘或累出病,怎么办呢?娘子且等一等,婢子传小轿子来。”

    末了双方折衷,原婉然徒步行走,丫鬟们跟在她屁股后头随身服侍。

    原婉然以流霞榭为起始,往周围探路。她一日走两三处地方便回流霞榭,步行稍久便推说乏了,半路休息,暗自认路,默背路径。

    待她走了十几处景致,估摸自己踩过的点在整个园子里十有七八,便问银烛对证:“园子还剩多少地方我们还没去过?”

    银烛道:“大抵还剩半个园子。娘子要不要坐轿子游园?”

    “……”

    原婉然坚持徒步走完园子各处,只剩一处归去轩没进去过。丫鬟说里头主人好静,不便打扰。

    那以后她再走园子一遍,这回逛得更慢。每回歇脚,她看似发呆,实则脑子忙得很,暗自比对从前殚精竭虑强记的景象。她在脑海将各处院落所在、幽僻角落,以及四方大道小径汇编成地图,方便将来逃跑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乱晃。

    这日银烛暂回退思斋,她前脚刚走,原婉然便出院游园,一行人走啊走,走到孤秀岗。那孤秀岗是座土山,地名取意于山上有一株百年孤松,参天独立,葱郁苍劲。

    原婉然登上孤秀岗,道是累了,随行的丫鬟便在当地石亭椅上铺大锦褥子,摆茶水点心。她趁众人忙碌不备,一溜烟衝向百年青松,手脚并用爬上树去。

    她特意挑选的窄袖短袄马面裙在此刻发挥效用,不论奔跑或爬树都比长袄活动灵便。

    丫鬟们赶到树下,原婉然已经爬了一人多高。有丫鬟试图依样画葫芦,爬上树拉人。原婉然一感觉下方有动静,便道:“你们别跟上来,否则我一害怕摔下地,没准有个三长两短。”

    赵玦那厢要留她命在,她便赌丫鬟们不敢妄动,作出危及她性命的举动。

    丫鬟们果然老实了,待在地上干瞪眼,苦苦哀求她下来。

    原婉然硬下心肠,置若罔闻往上爬。

    她已然弄清别业花园里山水院落等布局,接下来就轮到查探园子外头,别业其余部分是何光景。

    依她想来,西山一带多的是高门巨贾在此间置产,赵玦别业附近必有其他富贵人家的园林宅第。只要她能逃出别业,便找那些人家求救。

    既要观察地形,孤秀岗的松树足足几丈高,又长在土山——别业最高处,在树上最能将别业四面八方一览无遗。

    原婉然堪堪爬到将近树顶,这才停下张望。

    这一望,她的心凉了半截。

    由树上看去,她所在的园子以外是主宅和另一座园子,此外全教广袤树林包围。树林远处中有一楼宇探出尖顶,似是佛塔,更远便隻余山峰环绕。

    别业附近居然如此荒僻,这该如何逃脱求救?

    原婉然在树上愁肠百结,过了不知多久,手脚开始发酸,隻得怏怏爬下树。她落地之后,见众丫鬟面有忧色,料想她们疏于看守自己,害怕消息外传到赵玦那儿,受到诘难。

    她因说道:“你们莫烦恼,横竖我没出事,你们不说,我也不提,事情就掩下去了,你家主子不会知晓。”

    话犹未了,赵玦带着赵忠由石亭后转出。

    赵玦外表平和泰然,眼里却冒出寒芒。

    他听留守流霞榭的丫鬟说,原婉然出门游园,遂寻了过来,哪承望目睹她故技重施。

    这村姑,当着许多下人的面如此放肆不自重,爬上几丈高的大树。

    他吩咐丫鬟:“带原娘子回流霞榭。”转头向赵忠道:“传嬷嬷用杖刑,叫大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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