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生病了。”闻又夏的声音从他指缝中传来,委婉地否认。
生病,对啊。
几年前满心忐忑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在这时不讲道理地侵占了邱声的意识。他掰开闻又夏的手,强迫他看自己。他也不知为什么会酸楚,“生病”是他们长久以来都心知肚明的事,邱声以前承认,后来不想承认,现在终于又承认了。
“对,我生病了,”他感觉闻又夏的手冰冷,苦笑了一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和一个人保持太久的亲密关系。”
“……”
“而且改不了,起码短时间内。”邱声说,低着头,“我不想承认,但是你害怕,或者说觉得我们先不要谈……很正确,也很理智。我只是……我接受不了,你一提什么现在不要说那些我就气得想杀人——你当我是脑子有病吧。”
“邱,你也看着我。”
邱声从他手上移开视线,感觉心口又开始发闷。
“这不是你的病。”闻又夏说,“你比我敢面对它。是我……我不行,我也想走出来,但每次听到那首《Alice》就……过去二十多年一无所成,一无所有,我太自私了,而且……太弱小。那件事让我觉得我是个废人,无能为力。”
“……”
“所以经过很多之后我在想,如果有办法让它回来,我们是不是就会变好了。”
“……”
毁灭性打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所有一切都按原来的轨迹、预定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霎时出现一个变数——
于是所有既定成果被推翻,摧枯拉朽,不留修正余地。
一个本就不坚强的人面对废墟,像过去的美丽现实变作海市蜃楼,什么也没了。固然明白能从头开始,只要精神还在就不会完全被打倒……有几个人又能做到全不在乎?
——到时候我们也会浑身是伤吗?
——不知道,所以我担心你会后悔。
当时担忧成真,四年的遗憾发酵,最终只剩下一句叹息。
“你后悔过走吗?”
闻又夏一向很稳的手指好像在颤抖,这不应当发生,邱声就明白了他的答案。
“我已经够后悔了。”邱声的嗓子像被金属片狠狠地刮了一下,“可我最最难受的是,真正放弃的人,闻又夏,不是我。再来一次,我们至少有一个人不要继续遗憾吧?”
狭窄的车厢,闻又夏低头,轻轻地抽了口气,拇指速度极快擦过鼻尖,别着头,好似不想让邱声发现他刚才呼吸频率失常。
“但是我治不好怎么办啊闻又夏。”
闻又夏忽然伸手用力地把他往怀里揽,紧紧地拥抱。
“没关系。”他贴着邱声的耳畔说,“没关系的。”
外间是逐渐黯淡的夜空,月色虽明朗却不足以照亮黑暗。亚湾的热带海风不知春秋,带着温热触感扑上皮肤,天边是错落星辰。
这个拥抱等了太久,他本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邱声嚎啕大哭。
他仿佛要把这些年无尽的委屈、难过、孤独与忍耐一下子宣泄殆尽,好一会儿才停下,鼻尖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他把闻又夏肩膀那层薄薄的衣料都哭湿了,留了个难看的深色印子。对方的目光偏生认真而深邃,邱声看得羞耻,别过头。
“你别看我。”
但闻又夏轻柔地擦他的脸,那些眼泪,一点一点地用指尖揩掉。
他做这些时邱声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荡荡。演出时转瞬即逝的回忆与沉重鲜血让邱声又哽了一下,低着头。他本来不想对闻又夏再示弱了,可他现在只想哭。
“你看,我什么也没留住。”他伸出手,给闻又夏看那里的旧伤痕。
“我以为你扔了。”
“没,它自己断的。”邱声抱住膝盖,坐得无比自闭,“我伤心了好久。”
如果闻又夏在这时说一句“做个新的给你”,邱声也许会感到安慰,进而释怀。可闻又夏垂着眼,握住他的手,把腕骨揉了又揉。
“你……”闻又夏喉间干涩,“你等等我,行吗?”
邱声反手捉住他,抬起来,狠狠地咬一口闻又夏的手腕内侧,几乎见血。
疼痛在这时并不难捱,下一秒,邱声又吻上那地方。他让闻又夏张开手指,把脸埋进他干燥的掌心。
“我不会等太久。”邱声生硬地说,“错过这次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来。”
“好。”闻又夏发誓般郑重。
四年内,只有现在邱声才想念了一秒他的礼物。
过去的闻又夏不算个心灵手巧的人,爱得又疯又烈时写歌给对方就算刻上了隽永,唯一那件礼物却送得异常随便。
或许正因为来得容易,断的时候也格外轻巧。
邱声想,他们现在就像那根断掉的贝斯弦,系着拨片和无声的铃铛,努力过也不一定能够再接续,只好换新的。
新的无论再怎么像以前,都不会是以前那个。
以前做什么都凭借一腔热血、满怀激情和粉身碎骨的爱,现在不可以。再次遇到的人不像初见时一直空白,想要弥合的感情也不如初恋可以尽情挥霍。
某种意义上,这不算分过手的前任回到身边,更像两个有所改变的人尝试“再次相爱”。
第42章 2013年
201章年7月。
盛夏酝酿着一场迟到的滂沱大雨,闷热从午后持续到黄昏,天空仿佛染色不匀的灰布,絮状乌云不停聚散,万米高空,海啸将至。
香樟树掩映的旧小区,90年代水泥灰楼在浓郁深绿中格外不起眼。空调声呜呜作响,宛如楼房的哀鸣,但窗户紧闭着,从玻璃缝隙中漏进一星半点,还未被听清,先被浓重的欲望侵染成赤色。
邱声趴在闻又夏身上,膝盖抵住推成一团的枕头保持平衡。
…………
…………
就在这时天边明亮一瞬,闪电划破下午四点的漆黑天幕后平地炸开一声惊雷。妖风大作,拖欠良久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
“诶。”邱声意味不明地短促一哼,“总算下了。”
“热不热?”闻又夏问他。
邱声摇摇头:“困。”
“那就睡一会儿。”闻又夏说,随手摸了把他的头发,揉乱了才懒散地坐起身。
他出了不少汗,大脑可能供血不足记不得想干什么,在床边愣了会儿,默默地收拾刚才绑在自己手腕的音源线。
然后是换被子,床单,铺上新的。
邱声懒得浑身发软不想动,闻又夏就先随便铺了铺,弄完这些被窗缝的冷风一激,这才拿过扔在地上的套上裤子去接水。
起风后闷热消退许多,闻又夏给邱声喂一点水后关掉电风扇,打开窗。这位置不会让雨淋到设备,凉爽感觉瞬间扑灭了未散的热度,但夏天气温还在,邱声抱着一个枕头,侧躺,刚才的困顿完全消散了,直直地注视闻又夏。
出去了一会儿,然后拿着毛巾回来,锁骨是湿的可能刚刚洗过。邱声一双大眼睛咬着闻又夏不放,直到他坐到床头,伸手勾邱声的腰把他整个人抱到自己身边。
两个人都一身汗,闻又夏想先替邱声擦一擦,拍拍他示意:“你侧过去。”
“不。”邱声犯别扭。
闻又夏没理他,径直找到位置开始自顾自地帮他擦汗。手指抚摸时隔着毛巾有点粗糙,被摩擦过的皮肤因为这动作一阵刺痛,邱声差点踹人。
“不舒服!不要弄我……”
闻又夏握住他的脚踝认真地解释“留在里面不好”,邱声小声哼哼:“谁让你不……”
“消气了?”闻又夏仔仔细细地弄干净,掐了一把邱声的腰窝。
“差不多吧。”邱声闷在枕头下,“但你再和别人说话就没这么好过去的,我看见你对别人笑就不舒服,你以前对我都没这么……”
“好。”闻又夏答应着,知道他是不再生气了。
至于他对邱声有没有那么好,闻又夏懒得辩解,只道邱声无理取闹在说瞎话。
在一起的第七个月,邱声和闻又夏仍旧以平均每周小吵一次的频率谈着他们的恋爱。
这回的理由是邱声看见他对录音棚新来的女助手聊天时笑了,当天下午本就录音不太顺利,这下找到了出气口——究其原因,倒不真特别吃醋。闻又夏当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是一两次了,他吵架从来吵不过邱声,将人一把按住想用老规矩解决,却突然被音源线缠住了手。
好在他们的吵架一向开始得兴师动众、结束得缠绵悱恻,等偃旗息鼓就能短暂和解。
雨声渐大,砸穿水泥石板似的不死不休,邱声自觉地缩进了闻又夏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