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沈青折感觉面前影影绰绰的，好像都是虚影，叫嚣着要把他吞噬。

    不想动。

    他陷在被子里，就像是陷入到泥沼之中。温暖的沼泽，把他完全包裹住。

    “有人找，校花。”

    靠里侧团着的猫耳朵抖了抖，迷迷糊糊喵了一声，没动。

    然而猫类过于灵敏的听觉还是让他捕捉到了脚步声，逐渐靠近。

    “还在赖床？”

    说话的人近在咫尺。沈青折睁开眼，发现是时旭东，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个子高，正扒在床边看他，眼里带着点儿笑，小声说：“他们叫你校花。”

    校花重新闭上眼，有点不想看见他。

    “再睡会儿。”时旭东伸手摸了一把猫软软的背毛，重新打量这间寝室。

    原来大学寝室是这样吗，上床下桌，比他想的要挤。

    他坐在了沈青折的位置上，刚刚帮他开门的同学背上包，过来放轻声音说：“我去实验室了，猫醒了得看着他喝药。”

    “喝药？”时旭东茫然点头，“好的。”

    寝室里一片安静，时旭东看着沈青折的桌子，东西很少，几本专业书，水杯和电脑，摆得整齐。

    已经是寒假了，过几天就过年，整层楼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如今的寝室楼格外安静。

    猫猫不需要回家过年吗？

    07

    沈青折不知道自己又重新睡了多久，再起来的时候，时旭东仍没走。

    时旭东正坐在沈青折座位上看手机，察觉到视线，抬头，对上上铺伸出来的半个猫头。

    猫耳朵尖尖的，毛茸茸，眼睛在暗室里显得很圆。

    时旭东猝不及防，被老婆的猫型可爱了一下。

    他站起来，手在裤缝上蹭了蹭：“我抱你下来？”

    猫头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人形的沈青折爬了下来，头上的猫耳却还没收回去。他穿着身有些旧的小熊睡衣，趿着鞋，去刷牙洗脸。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的。

    沈青折的声音从盥洗室传来：“你怎么来了，nine　sun同学？”

    Nine　sun没回声。

    沈青折洗漱好出来，看见他略略仰着脸，拿纸按着自己的鼻子。

    时旭东觉得，流鼻血这件事不怪他。

    穿小熊睡衣的猫耳老婆好可爱。

    以后要是住在一起，天天看见的话，他是不是就能免疫了？

    沈青折看他那样子，一下就笑了，走过来很轻地踹了他小腿一脚：“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时旭东赶忙起身让老婆坐，自己束手立在旁边，就跟皇上身边听令的大太监一样。

    陛下背对着他，猫尾巴从椅子缝隙里伸出来，轻轻晃着。

    大太监说：“你室友说，醒了记得吃药。我给你冷了一杯水。”

    “谢谢。”

    “我还把屋子里扫了一遍，拖了一遍，卫生间也打扫了……”

    “嗯？”沈青折正拧着药瓶，闻言回头看他，“我说怎么刚刚看着亮堂不少，你今天来做家政吗？”

    Nine　sun同学还真是每次都出乎他的意料，开创全新门类——家政攻。

    “打扫是顺手的事情，”时旭东蹲在了他凳子边儿，因为过于高大，蹲下来也很大一只，“你昨天晚上微信没回我，我就想来看看……”

    看看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又去找别的客人了。比如上次打电话那个。

    沈青折吃完药，把药瓶标签向内，放在架子最里侧，而后打开手机。

    边牧头像右上角，果然有个红圈。

    他的手机那天晚上被时旭东摔到床下，蛛网一样裂开。沈青折不太心疼，手机不值钱，他也用了很久了。

    时旭东却很愧疚，仿佛干了天大的错事。

    那天之后，时旭东以修手机为由，顶着个边牧头像，天天在微信上找自己聊天，还给自己发520，1314等金额的转账，他一概没领。隔了一天，又追加到13140，看得沈青折头大。

    过了两天，时旭东似乎转换了思路，开始给他发猫、发狗、发自己做的饭，看上去还很好吃。

    其实不只是时旭东，forever　sun也常常在蓝色App上找他。

    手机摔出了bug，很多记录都没了。这导致沈青折无法判断当时到底挂断没有。

    如果挂断了，那越昶可能是已经见色起意；如果没有挂断……可能他恰恰喜欢这种追求刺激的感觉？

    比如当面ntr，夫目前犯什么的……等等，谁是夫啊。

    他对夫解释：“我昨天有点不舒服，睡得早。”

    “胃疼？”

    听出他意有所指，沈青折笑了笑：“嗯。”

    他这一声，倒让时旭东有一点不上不下了。

    沈青折那天糊弄对话对面的人，也说胃疼。现在这么说，是真的胃疼还是……去找别的客人了？

    猫猫有这么缺钱吗？他为什么缺钱？难道是网贷？

    但他为什么都没领自己的钱？

    时旭东怀疑是不是自己给的不够多。

    沈青折没多解释，支使起他：“帮我把被子叠了。”

    时旭东一边觉得自己没骨气，一边很高兴地爬上去帮猫猫叠被子。大个子在窄小的寝室床上缩得憋屈，一动就嘎吱嘎吱响，还不能直身，不然就会磕到头。

    怪不得青折要便回猫型睡。

    他随即失望地发现，床上居然没掉什么猫毛，不能收集回去做纪念。

    “猫猫，”他探头下来问，“你不掉毛吗？”

    沈青折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等电脑慢吞吞开机，一边吃自己迟来的早餐：

    “掉。换冬毛的时候掉疯了。”

    时旭东小心地嗅了嗅他的枕头。

    香香的。

    不知道能不能……

    时旭东有些不好意思：“你的枕巾可以给我吗？”

    沈青折咬着小面包，茫然抬头：“？”

    家政攻到底在想什么？

    “用我的跟你换，”他说，“我下次来就带来。”

    他想起来过两天就是大过年的了，又问道：“你不回家过年吧？”

    沈青折看了他很久，匆匆低头：“不回家。你拿走吧。”

    得到许可，时旭东很高兴，把他的枕巾小心叠成了方块，塞进自己的衣兜里，鼓鼓囊囊。

    时旭东抖开被子，一只黑白色的猫玩偶被抖了出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居然还抱着玩偶睡吗……

    时旭东小心地和玩偶一起探头：“我可以……”

    “不可以，”沈青折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是洛见。我儿子。”

    时旭东把沈青折的猫儿子放在没了枕巾的枕头边，心想，居然头婚就要当后爹了。

    他把被子叠成标准的方块，下来之后，又非要和沈青折挤在一把椅子上坐，跟条狗一样拱他。

    沈青折不堪其扰，只能把椅子让出，自己坐他腿上。

    时旭东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沈青折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满意了吗？”

    “嗯。”时旭东把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把人抱了满怀，脸埋进他后颈。时旭东嗅了嗅，是和枕巾上一样的木叶香气。

    “谢安估计中午回来，”沈青折看了下时间，“所以只能抱一会儿。”

    谢安估计就是那位给他开门的同学。

    时旭东已经很满足了，吸猫一般吸了他一口：“嗯嗯。”

    沈青折继续自己的工作，敲着键盘写材料。

    背后不断传来湿热的气息，时旭东在亲他的耳后、脖颈，在他肩膀上乱蹭，严重干扰工作进度。

    “nine　sun同学，发情是吧？”

    时旭东的动作一下止住，抱着他不动了。

    警告了一声，狼果然克制了很多，兢兢业业当起狼皮椅子。

    时旭东小心抬头，扫过他的屏幕，不敢打扰，视线落到柜子角落的药瓶上。

    沈青折没醒的时候他其实看到了名字，帕罗西汀。

    他上网查了，是一种抗抑郁药。

    他的猫猫心理有问题吗？为什么？

    时旭东视线扫过那些专业书，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中心是小小的沈青折，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现在的沈青折，他莫名有些难过。

    现在的沈青折是温和的，也常常笑，但时旭东总觉得，他不是那么开心。或者说没有照片上的小青折那么开心。

    时旭东开始脑补，难道是因为性取向和家里闹翻了，所以大过年的也不回家。家里不给经济支援，所以他走投无路只能卖身。

    但照片上面的岳父岳母看着也很温和的样子，不像会恩断义绝。

    而且最近有研究说，用兽型原型做，即使是同性，也是有一定几率怀孕的，不存在后代问题，岳父岳母也不用担心这个。

    时旭东凭借着陪妹妹看狗血剧的经验，觉得自己补全了逻辑链。

    说不定就是为了要怀个孩子，缓和与家里的关系，才找人睡觉。类似于富婆重金求子。

    所以才不要自己的钱。

    可惜他现在还没分化，估计得等到夏天。

    “你，呃，如果想要孩子的话，”时旭东小心地说，“八月，不，七月份……”

    沈青折说：“不行，洛见得做独生子。”

    时旭东：“？”怎么还真当儿子养了？

    沈青折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那天跟你睡过之后，我梦见洛见了，它冲我大声喵喵喵，说不要二胎。我答应了。”

    时旭东：“……”

    沈青折继续敲着键盘填材料，时旭东问：“这是什么？”

    “申报材料，”沈青折说，“市优秀班集体。”

    时旭东肃然起敬。

    他的桌上一堆文件，时旭东又问：“这个呢？”

    “噢……学生会例会，不重要。”

    “那个是红会的材料。”

    “社团活动的策划案。”

    时旭东隐隐明白了什么。

    沈青折没有表现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从社交网络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昵称是自己的全名，头像是自己的兽型，朋友圈是空的。时旭东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东西。

    现在明白了。

    他老婆喜欢当官。

    08

    时旭东很快发现了沈青折第二个爱好。

    在校园主干道上，他把一张卡塞进时旭东怀里，豪情万丈道：“拿去，随便刷。”

    时旭东定睛一看，校园卡。

    他补充：“随便的意思是……二十以内。”

    “……我请你吃饭吧，”时旭东说，“北门外有个川菜馆。”

    为什么一个大学生还没有他一个高中生有钱？

    对方眼睛亮亮的：“那……那我能再要一杯奶茶吗？”

    这么乖，老婆也太好养了。时旭东想。要十杯都行。

    然后沈青折点了一杯全糖另加糖的全冰奶茶。大冬天，全冰。

    这猫一点儿都不好养。

    “太冰了，”时旭东神色严肃，“而且这样会得高血糖。”

    “正好我血糖低，”沈青折说，“不冰。暖气屋里一会儿就化了。”

    时旭东想起来他的体检报告，哑然。

    他比了一下大概一半的地方：“只能喝到这儿，剩下给我。”

    沈青折回答得干脆：“可以啊。”

    他答得这么干脆，到让时旭东有些疑虑。等到坐到川菜馆里面，取下围巾，他才发现沈青折已经不知不觉喝了半杯下去了。

    剩下半杯，是冰。

    时旭东认命地喝着老婆剩的冰水混合物，吃完了一顿川菜，感觉自己都要胃疼了。

    但他还是很高兴。

    好像是第一次约会。

    他们俩一块儿坐地铁去什刹海滑冰，沈青折运动神经没那么好，老是摔跤，只能攀着时旭东的胳膊。

    没办法，只能给他租了辆小冰车，像是马扎一样。

    时旭东拉着他走，沈青折就在后面说：“狗拉雪橇。”

    他忍不住笑，回身来用手冰他的脖子。沈青折连忙躲，差点儿带得冰车一起翻倒，好在时旭东及把着冰车边往下一压，帮他稳住了。

    沈青折惊魂未定：“……臭狗。”

    “不会让你有事的，”时旭东蹲在他面前，“吓到了？”

    沈青折也伸手来冰他，时旭东没躲过，一时“哎哎”叫了起来。

    很好的一天。

    他们从冰场出来，顺着水走，走到后海的地界，天已经完全黑了，两边的酒吧也渐次营起了业。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青折走在他后面，踩他的影子。

    时旭东回身看他：“这么幼稚？”

    沈青折笑：“嗯。踩影子长不高，希望nine　sun同学别再长高了。”

    “为什么？”

    二十三还窜一窜，时旭东现在刚成年，还有大把的潜力可以挖掘。

    “亲你得踮脚。”

    时旭东心里一动。

    他走近，低头，扶着他的脸亲了下来。

    “这样就不用踮脚了。”他说。

    这个吻结束之后，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时旭东别开脸，看到稍远一些有家花店，很巧。

    他为自己的想法更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这是第一次约会吧。

    总要有个什么纪念。

    他说：“你等我一下。”

    “干什么？”

    时旭东说：“厕所。”

    他一开始还保持着慢步，越是接近花店，步伐越是快速。

    时旭东抱了一大捧玫瑰出来。

    有些俗，但是……

    时旭东捧着那束花，快步赶回去。

    他的步伐突然一顿。

    沈青折没有在原地了。他在酒店门口，仰着脸，跟一个男人在说什么，对方手里也捧着一束花。

    时旭东视力很好，能清晰看见那束精心搭配的花束，比自己这捧玫瑰好看许多，有品味许多。

    他把手背到了背后。

    让他自己选，他也会选对方那束。

    沈青折注意到他，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对那男人说了什么。

    时旭东走近了一些，听见他说：“……不要送了。我不喜欢花。”

    他从来不缺人送花的吧。

    时旭东有些难过地想。

    猫猫从来不是他的专属物，他属于很多人，到最后只属于他自己，谁也留不住他的。

    沈青折有些头疼，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遇到越昶，估计这位大少最近休假，就花天酒地。

    看见他了，还要送他花。连拒绝都被怀疑成欲拒还迎。

    他远远看见时旭东回来了，跟越昶说了最后一句：“越大少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自己明白的吧？别再来找我了，东西也不要送了。我不喜欢花。”

    说完，就去找时旭东。

    不知道为什么，时小狗好像有些闷闷不乐，背着手。

    “你在后面藏什么了？”

    他绕过去要看，被时旭东一只手握住肩膀。

    但沈青折已经看见了。

    一大捧玫瑰。

    “送我的吗？”他抬眼，眼睛在路灯下面很剔透。

    时旭东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笑着说：“好俗。”

    但是却拿了过来，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很香。

    他第一次收到花。

    时旭东垂着眼说：“我的钱都可以给你，我有很多钱。你不要去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