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手心只是紧了紧,又徒然松开。
如今的他被困在这具弱小的躯体里,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如何能安慰她呢,怕是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可如果他就这么离开,万一她又闯什么祸,或者遇到危险怎么办?
幻境里危险重重,随时都可能再次坍塌……
想到这儿,瘦小的胸腔生出浓浓的恐慌,不行,他断不能让她一个人。
在经历短暂的挣扎之后,身体缩小的谢妄最终选择留下来,至于自己的遭遇,还是暂时隐瞒不要让她知道得好。
于是,在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片糕点之后,他用五岁孩童的稚嫩口吻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傍晚,暮色昏沉,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散去,暖色的霞光洒落在鲜少有人经过的后巷,将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拖得老长。
正是重新回到谢府的虞绵绵。
此时,她正有些纠结地盯着眼前杂草遮掩的狗洞,对着一本正经的小人儿为难开口:“喂,真的要从这里爬进去吗?”
小谢妄嗯了一声:“后门有人盯着,进不去,只有这个地方不会被人发现。”
“可我好歹也是神宫里的仙子哪,叫我钻狗洞,是不是太不体面了?”
变小的谢妄盯着她看了一眼,接着二话不说转身:“既然这样,你在这里等我,我取了东西再回来。”
少女见状赶紧拉住他:“唉,算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吧。”
叫个小孩儿打头阵,脸上实在挂不住,而且,先前她分明听见那谢府家主下了命令,要把他给抓回去,天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他哪!
于是,穿书少女虞绵绵吸了一口气,提着裙子拨开那道不显眼的草丛,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家仆,五大三粗,目露精光,仿佛随时都在警惕什么。
而谢府四周的屋檐墙角,都挂着驱邪的铃铛和符咒,太阳还没落山呢,就已经叫人觉得鬼气森森了。
绵绵压低声音:“你爹的书房是在附近吗?”
小谢妄蹲伏在草丛里,仰起的小脸很是警惕:“记不大清了,但应该是这边。”
“好,你带我去。”
突如其来的幻境崩塌,将他们甩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因为事发突然,绵绵身上除了灵囊和几个铜板之外就再没别的东西了。
而就在她唉声叹气的时候,板着脸拘谨的小孩儿突然开口提议:“我可以带你回谢府取你需要的东西,只不过要避人耳目。”
“谢府?哪个谢府?”绵绵故作不知。
小谢妄:“便是太湖谢氏,家主谢长林是我的父亲,我是他在外面生的野种。”
说这话的小孩儿脸上表情淡漠,似乎对于“野种”这类的说辞已经习惯。
绵绵听了却心里不是滋味,当即愤愤表示:“看来他对你极是不好,那我们就偷偷溜进去,将他值钱的东西全通通搜刮干净,让他回去以后只能吹胡子瞪眼!”
兴致勃勃地接受提议,接着便旁若无人登堂入室。
两人成功找到了书房的位置,接着趁人不注意翻窗户翻了进去。
先是将藏在柜子底下的几块银锭摸进了袖子里,接着又偷偷摸摸将挂在墙上一把灵剑取下。
只见剑身锋芒刺眼,还有淡淡灵气笼罩。
绵绵当即疑惑:“奇怪了,你爹居然还有这等材质的辟邪剑?”
小谢妄仰头,乌溜溜的玻璃眸流露出冷漠:“他觉得我出生不详,会给府里带来不幸,便一直想要杀了我,只可惜,他胆子太小了。”
听见他提起自己的身世,绵绵不由得认真地扭过头:“哦,为什么这么说?”
笼罩阴影的眼帘眨了眨:“因为生下我的女人下了诅咒,如果我死了,整个谢府都会给我陪葬,他居然信了。”
幼小的孩童脸上流露出讽刺,那熟悉的表情,差点让她以为是三百年后的谢妄本尊了!
不过显然,这并不可能。
绵绵嘴唇张了张,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之后听到书房外的脚步声,立马把怀里的值钱玩意儿一兜:“好了,我们快走吧。”
离开谢府,两人迅速混进了稀疏的人流里,为了不让谢府的人发现,还用兜帽将小谢妄的脸给蒙住。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被抓回去的!”
少女信誓旦旦,明明自己头上还裹着魔族的小犄角,却还装成天上的仙女来拯救他。
身体缩小的谢妄怔怔仰头,盯着她明媚的面容,明知不该贪婪,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主动去拉她的手:“仙子姐姐,你会一直抓着我的手吗?”
天知道虞绵绵听到这话的冲击力,冷脸萌娃忽然主动亲近,差点就把人萌化了呀!
更要命的是,他还叫自己仙子姐姐!
这跟三百年后冷脸傲娇的反派大魔王哪里是同一个人?
内心激动的虞绵绵心里被萌得一塌糊涂,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仙女形象。
她骄矜说道:“那当然,我会牢牢抓住你,不让你走丢的!”
之后的一路, 两人并肩走进人流,宛若亲密无间的姐弟,先是用“摸索”来的银两换了几身衣裳, 又跑到灵器店买了几张仙门符纸,以备不时之需。
本想继续打听关于神宫和仙盟之事,谁知到了街上, 听到的全是关于太湖谢氏的传闻。
“听说最近谢府之内可不太平哪, 已经接连发生好几桩怪事了!”
“哦, 又有什么怪事?”
几个摊贩凑在一起,尽管压低了声音, 可粗糙的嗓门依旧清晰。
绵绵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听说, 先是几个家仆无辜惨死,接着那谢家的大少爷被邪祟侵袭, 一病不起!谢家家主都急疯了, 这几日的船宴祭拜, 就是为了请求神女赐福,降了那妖孽!”
“我也听说了, 不止是祭拜,还寻了许多修士去府上驱邪呢!”
“哦, 那邪祟可有抓到?”
“抓到是抓到了,只是听说那邪祟极其狡猾,居然附在了府里的二少爷身上!”
“二少爷?谢府哪来的二少爷?”有人发出惊诧的声音。
“哼, 这你就不知道了, 当年谢氏家主外出云游的时候,被魔族的妖女给蛊惑了, 生下了一个奇怪的男胎,听说是能招来邪祟呢……”
听到这儿, 抓着手心的那只手不由得紧了紧。
绵绵低头去看小谢妄的表情,只见他牙关紧咬,眼帘压低,拉着她加快脚步远离议论的人群。
绵绵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不由担心:“你没事吧?”
“我没事。”稚嫩的声音,语气和表情却流露隐忍。
绵绵轻轻笑了下:“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抓得我手好疼啊……”
听到抱怨的男孩儿动作一僵,接着猛地松开了她的手,清澈的眼眸随即染上慌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
脆弱慌张的眼神,再次击中了她柔软的心。
“我知道。”少女重新牵住他的手,灿然的眉眼流露最真诚的笑容,“你只是不想听这些,其实,他们都是道听途说,连谢府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邪祟呢?”
男孩儿闻言,眼神流露黯然和苍白:“可我确实能看见奇怪的东西,靠近我的人也都变得不幸,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是妖孽。”
“可你又没做错什么,他们的不幸也并不是你造成的,而且,就算你是妖孽也没关系!”
“为什么?”男孩儿怔怔仰头。
却听少女满是骄傲地回答:“因为我是仙女啊!你忘了我说过,我是来拯救你的吗?”
明媚的笑容,仿佛能消融一切的黑暗与阴霾,也穿透了三百年前满心荒芜,孤独沉默的幼小身影。
曾经的他,曾无数次跪倒在狭窄昏暗的神祠里,祈求有人像九天神女一样从天而降,将他从这脏污的泥沼里拯救出来。
可直到他遭受残忍的殴打和谩骂,直到被架上火刑的祭坛,也没有等来救赎他的人。
神女拯救世人,可他……却是魔物。
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上一世的他,便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产生了阴暗的心思,本以为他的灵魂会在无尽的烈火中煎熬,本以为他又要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可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什么呢?
没有华丽绚烂的羽衣,没有神像供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只是一个笑容,便把他的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大概……她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吧。
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小仙子。
他胸腔鼓噪,不断涨热。
一股不同于以往的虔诚的爱意弥漫在他整个胸腔,让他跳出了沉闷和阴霾,以同样灿烂的微笑来回应她:“仙子姐姐,你想不想去看对面的画船?”
暮色四合,街上的行人都已散去,可靠近湖边的地方依然人群攒动。
湖心之上,一艘高达几丈灯火辉煌的气派画舫静静飘于水面,画舫一艘连着一艘,宛若游动的水龙,横亘整个湖面。
头顶的月亮清冷高悬,里面却是一派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
丝竹声声,不绝于耳,更有美酒佳肴,供人享乐。
虞绵绵一开始踏上画舫的时候,还克制着没见过世面的激动心情。
心想,自己既然立了这仙女的人设,就该时刻保持该有的矜持,否则岂不是要露馅啦?
可谁知一低头,袖子就被拉住了。
男孩儿剔透的眼眸流露天真的赧然:“仙子姐姐,我想要那盏兔子灯,你能不能买给我?”
“好啊!”绵绵一口答应,只是等到了摊儿前,随后眼睛一眨,疑惑问,“你确定是要这盏兔子灯吗?”
粉白色的灯笼,很是精致漂亮,连兔子的眼睛都惟妙惟肖,只是这显然更适合女孩子呀。
“不,我就要这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