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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腰藏春 第44

    逐川应是。

    马车悠悠行驶,陆湛微微阖眸靠在灰鼠垫背上,鼻梁高挺,丰神俊目。

    只是他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事,两道眉川始终微微蹙起。

    片刻后,陆湛忽而出声。

    “逐川,暗中再去寻几个长相肖似高韫仪的女子,秘密训练起来。”

    事起突然,即便陆湛行事一向瞬息万变,难以捕捉,逐川仍不免有些惊讶:“我们不是已经有宋姑娘了吗…… ”

    细细思虑起来,逐川疑心是宋蝉哪里得罪了陆湛。

    “可是宋姑娘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大人生气?”

    陆湛神色平静,语气亦是淡然:“没什么不好,只是凡事还是要有周全准备。尤其事关陆沣,更得万无一失。”

    陆湛并未与逐川多说什么,他有自己的打算。

    多年来,他始终抗拒与女子的亲密,他以为,与宋蝉亦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好像并不反感这样的接触。

    不过他当然不会蠢到要给宋蝉什么名分,毕竟只是一把刀而已。

    但若是她像现在这样乖巧温柔,留在身边,一边让她应对陆沣,一边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倒也未尝不可。

    一年一次的焰火节庆,是京城百姓最为期待的节日。

    值此日,圣人亲临城门赐福,城街商户开办灯谜射覆等玩趣活动,更有演艺人踏歌杂耍,引得男女老少皆上街玩闹。

    尤其是世家未婚的男女郎,皆在此日戴上不同形状花样的面具遮覆真容,彼此交际游会。

    陆泠与陆芙先后来到宋蝉屋里,绘声绘色地为她描述往年焰火节的景象,还邀请宋蝉和她们一块同去。

    宋蝉早和陆沣有约,无法答应两人的邀约,也只能以身体刚好,尚不宜见风为借口推拒了。

    事实上,宋蝉也早早期待着这次焰火节,还特地为了这天准备了好几身新衣裳。

    从前在云都时,她就听那些从京城来的姐妹说起过焰火节的盛象。

    彼时她只觉得焰火节离她很遥远,只有京城的贵人们才配得上一见这番热闹。

    只是没想到,现在她也有机会去亲自目睹了,还是与陆沣单独的会面。

    陆沣与她约好的时候是傍晚,宋蝉简单用完午膳,便提前梳妆打扮起来。

    宋蝉记得陆湛说过,陆沣并不喜浓艳的装扮。

    于是她特意选了一身清雅秀丽的梨花白百迭裙,行动间裙身飘迭,有如连绵云锦,轻盈飘逸。腰身处收紧了一圈,更不着痕迹地显出她起伏有致的身线。

    面具遮盖眉眼,苏罗便特地为宋蝉精心描绘了唇妆。

    先以指尖蘸了少许桃花制的浅粉胭脂,勾勒出莹润的唇峰,又从唇珠起渐渐晕染,尽现温婉柔美,更别致的是透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如轻烟般萦绕鼻尖不散。

    只是刚置办好妆容,陆湛那边的侍女却传来讯息,让她去陆湛处一趟。

    宋蝉本想以今日打扮得招摇,又是在白日,怕贸然过去引人非议为由推拒。

    只是那名侍女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直接说道。

    “大人说了,如今府里众人都忙着为焰火节准备行装,无人会在意娘子的行踪,还请娘子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焰火节的时辰。”

    宋蝉咬了咬牙,她明白陆湛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知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这一趟了。

    眼看与陆沣约好的时候愈发近了,宋蝉也不敢磨蹭,只吩咐了紫芙稍后直接去后门会面,便赶紧往陆湛的住处去了。

    一路提心吊胆地小跑到了陆湛屋里,光洁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反观陆湛,却在屋里不紧不慢地煮茶慢饮。

    宋蝉还未站定,便急忙问道:“大人此时急着要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湛淡淡抬眼扫了宋蝉一眼,捻着镊子,不紧不慢地将茶叶掷入沸水。

    “着什么急?精心描绘的妆都要花了。”

    宋蝉自然无法像他一般潇洒,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贸然相催,怕他恶意作怪,反而耽误了与陆沣约好的时辰。

    炉上茶水又滚了两番,陆湛才又缓缓开口。

    “先去书台前,替我研一盏磨。”

    天色渐渐暗下来, 隐约能听见院子外面其他的女眷丫鬟热闹着向长街去了。

    屋内灯下,陆湛坐在桌前,手持紫毫,在融了碎金的宣纸上走笔游龙。

    陆湛房内用的皆是上品的徽墨与端砚, 与普通的墨锭相比, 徽墨所出的墨汁出色更为细腻, 但也需更久的研磨时间。

    宋蝉着急赶时间,手下研墨的速度不由得越来越快,力道也渐渐变大。

    陆湛余光扫见她的动作,不悦道:“你当是这用石磨碾麦吗?墨要慢慢研磨才能均匀。”

    陆湛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明知她今夜还有要事要办, 非要将她扣在此处,让她做这些普通婢女也能做的活计。

    宋蝉忍耐着心中的不满, 放缓了动作, 一边还要小心提起宽长的衣袖, 不能叫墨汁脏染了新衣。

    这样一盏墨研下来, 小臂酸痛不已。

    宋蝉将墨锭搁置了:“大人,这些墨应当够你写到天明了。”

    陆湛嗯了一声, 却只字不提要放她走的事。

    宋蝉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焦急起来, 忍不住催促道:“大人,墨研完了, 我可以先走了吗?”

    陆湛未理会她的话端,只待笔下的最后一笔书完,才缓放下紫毫,向宋蝉招了招手。

    “站近些,先看看我今日的字写得好吗?”

    宋蝉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圆润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晃了晃。

    她刚要去瞧那页字,陆湛便将宣纸抽走了。

    “险些忘了,你应当也看不懂。”

    宋蝉心中微动。

    陆湛的高傲刻在骨子里,从来就是俯视着看他们这些出生普通的平民百姓。

    可是对于她过去的十几年来说,字写的好不好看根本就不重要,能不能吃得饱饭、顺利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何况若是有条件,谁不想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才识过人?

    这些诗词书画,本来就是公子小姐打发时间的风雅消遣,又有什么值得夸耀。

    宋蝉不去搭理他的羞辱,几乎是咬着牙说:“大公子的马车快要到了……”

    陆湛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宋蝉算了算时辰,实在等不及了,须知等出了后门,要到与陆沣约好的地方,走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又忍耐着在原地站了一会,陆湛仍没有说要让她走的意思。

    “总归是大公子与我第一次相约,我还是早点到那里为好。”

    “你急什么?”陆湛忍不住蹙起眉。

    陆湛将刚写完的字向桌上一撂,抬眼望向宋蝉,微微一怔。

    宋蝉来时他尚未仔细打量,如今借了灯光才发现,宋蝉今夜打扮得极美,竟比诗会那日还要明丽几分。

    或许那日她怕抢了家里其他小娘子的风头,刻意遮掩了风采,今日却是极尽妍丽,明艳过人。

    只是一想到她今日如此精心打扮,竟是为了去见陆沣,陆湛忽然生起一种极其不适的感受。

    遂冷笑道:“宋蝉,你还真是当奴婢久了。就算穿上小姐的衣服,也端不出那份气度。”

    陆湛语气极为不耐:“迟了又如何?他是男子,本就该等你。你怎么总是习惯将身段放得这么低?从前对吕蔚如是,现在陆沣亦是如此。”

    宋蝉怔在原地,显然没想到陆湛会说这样真实却刺耳的话。

    待寻思回过味来,心里既是委屈,又泛起一阵酸涩。

    她今夜精心打扮后,屋里几个丫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夸她今日美极了。

    连她自己也从未见过这般妆容的自己,坐在梳妆镜前,终于感觉自己有了几分高门小姐的样子。

    她想,哪怕是陆沣见了,心里应当也是觉得好看的。

    只是被陆湛这么一说,她才明白,哪怕她再怎么极力装扮,终究是东施效颦,改不了卑贱的出身。

    她原先满心欣喜地想要去赴陆沣的约,却被陆湛叫来此处,被泼了这么一盆冷水,心里忽而变得空落落的,觉得一切都实在无趣。

    宋蝉原本满含期望的眼神黯淡下去,甚至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贵族娘子,也不像大人懂得什么气度身段。我只知晓,人该信诺,既已约定好了时间,就不该平白无故让人等着我,难道这也有错吗?”

    反正也被困在此处,眼看着就要迟了,宋蝉忽而生起一股勇气。

    她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不管不顾:“何况本来就是大人你要我扮成什么小姐娘子,还要我去亲近大公子。我照着大人的话去做了,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机会,大人现在却将我留在此处,又是什么意思?”

    宋蝉抬起眼,直直地望着陆湛。

    眼中虽然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但仍然透出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

    这倒让陆湛平白想起当时在诏狱,宋蝉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说他的做法不公平——

    陆湛晃了晃神,被宋蝉这样一顿诘问,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将她留在此处?

    分明最开始让人叫她来,只是想叮嘱她几句今日的安排而已。

    陆湛拧了拧眉,只觉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当然不会无趣到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只是微微思虑片刻,很快便将这种奇异的感觉,归咎于他对陆沣经年积攒的怨愤。

    毕竟像陆沣那样卑劣的人,绝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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