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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屋门在身后轻轻阖上,将外头仍算明亮的光挡去大半,屋里顿时昏暗下来。

    待适应了屋内的光,云英才看清这间浴房的陈设。

    的确比小皇孙的那一间宽敞许多,门边是一排只高及她胸前的琉璃折屏,屏风两边是高矮错落的架子,搁着铜盆、巾帕、衣物等。

    屋子是半敞开的,正对着门的另一边,是两扇能完全打开的门,此刻便敞着,屋外是一处延伸出去的木台,一丈见方,左右两边是竹编的围栏,正面则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想来午后雨天,坐在木台上听雨,亦是一桩乐事。

    而在屋子的正中央,水汽最浓郁处,正是绿菱口中那容下五六人也不拥挤的汤泉池子。

    偌大的池子以汉白玉雕刻而成,此刻已住满热腾腾的泉水,萧元琮就在那方池中。

    浓雾之中,他背对着屋门的方向,靠在池沿上,衣裳自是脱去了,头顶的发却仍束得好好的,发间的玉簪在水汽的萦绕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而再往下,露于池沿之上的身子自然是光裸着的。

    云英不敢多看,只余光瞥过,便迅速低下头,丝毫不敢逾越。

    “奴婢见过殿下。”她在屏风外行礼,“殿下,奴婢有事想求殿下应允。”

    池中的人动了动,引起细微的水波声,却没接她的话,更没回首来瞧她,只说:“你靠近些,到孤身边回话。”

    云英迟疑着,不想靠近。

    “云英?”萧元琮又唤了一声,这一次,语气仿佛多了一丝细微的不快。

    云英入宫数月,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不快。

    想到先前在半道上他的疏离与冷淡,她心中七上八下,生怕他这一分不快,便将那一月才一次的出宫的机会重新收回去。

    “殿下,”她赶紧小步走到池边,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跪下,“奴婢想求殿下恩准,在行宫期间,仍能每月出宫一次,探望阿猊。”

    说话时,她双手支在衣裙的边缘,眼睛始终落在地上,不敢看他。

    萧元琮“唔”一声,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替孤拿一条巾帕来。”

    巾帕在琉璃屏边的架子上,云英应声起来,拿了一条干燥的巾帕捧在手里,回到方才的地方重新跪下。

    水中传来波澜声,萧元琮原本沉在水中的胳膊抬起一只,带着一片水渍,朝云英捧在手中的巾帕伸来。

    水滴落在洁白的汉白玉池沿上,发出几下轻微的啪嗒声,手指触到巾帕,指尖的水亦很快将巾帕沾湿。

    原本干燥蓬松的巾帕立即塌下去一小片,隔着这一小片薄薄的布料,二人的手有片刻交错。

    云英只觉朝上托着的手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湿热中带着细微的痒,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小虫子,顺着手心钻进骨血里,飞快地爬过心口,又爬至后背。

    大约是浴房中水汽过甚,令她感到胸口发闷,抬着的双臂也忍不住轻颤。

    她感到自己的触觉过分敏感,只得悄悄咬住下唇,努力低着头,等着巾帕一拿走,便赶紧放下双手,却没发现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萧元琮,已经扭过头来,无声地看着她的神情。

    他拿巾帕的动作有些慢,在指尖隔着布料划过她的手心,即将离开时,忽然开口。

    “孤有意给靳昭作媒,今日已命人向珠儿传话,要她出面,邀些京中与靳昭年岁相当的娘子,后日午后一同到北望门外的小球坊中游玩、骑马,难得珠儿与你亲近,到时你也一道去吧。”

    听到“作媒”二字,云英心口一颤,脑袋也有些发懵

    ,好半晌才应一声“是”。

    巾帕被拿走,布料的一角从眼前掠过时,直接撩到了眼睛里,极短的一下,却让她眼前一酸,紧紧闭上,原本要放下撑在身前的双手失了方向,也触到了汉白玉的池边,可那一处恰好被汤泉打湿了,手掌一压下去,便是朝前一滑。

    前面便是注满了水的池子,她本就是半躬身跪着的姿势,这般一滑,竟是整个人脑袋朝下,扑通一声,栽进水中去了。

    -

    宜春殿外的山道上,靳昭信步而来。

    自抵达行宫后,他便忙着安排羽林卫此番随行的侍卫们。

    此地年年要来,众人都熟悉每一处巡视、站岗的地方,不过,今年年初,行宫外围稍作过一番修缮,有几处哨所变动,他做事谨慎负责,每一处都亲自去看过、查过,才算安心,回到营地。

    垣墙附近的营地内外,有专门拨给随行侍卫们的住处,大多是六人一间,他是中郎将,比不得皇帝身边的禁卫大将军,但也有一间单独的小院。

    只是,还没等他过去收拾,宜春殿便有人传话,说太子有事召见。

    他不敢耽搁,当即放下手中行囊,换了身干净的软甲,便独自往山上去。

    好容易到了,余嬷嬷不在,门口的内侍说:”殿下正在沐浴,请中郎将稍候片刻。”

    靳昭点头,正欲站在廊下等候,那内侍又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他进屋:“殿下说了,深秋山里风寒,若是中郎将来,便请入内等候,不必站在外头。”

    这点山间秋风,靳昭自是不怕的,但主人一片关怀,他只有称谢的道理。

    屋里空处设了张矮些的坐榻,窗下有红泥火炉正烹着茶,内侍引他坐下,又给他递了茶盏,方重新退到门边。

    -

    浴房中,云英在温热的水中胡乱地挣扎。

    是天然汤泉,除了水汽外,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气味,顺着口鼻猛地灌进来,她赶紧屏住呼吸,试图让倒载进水中的身体重新回正。

    可这池子到底大了些,她不会泅水,又被身上的衣裙牵绊着,不知要怎么在水中翻腾过来,而胸腔间的窒息感却越来越紧迫。

    就在她感到自己快要憋不住,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的时候,腰间忽然伸过来一条胳膊将她轻轻箍住。

    她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感受到触碰时,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挣扎,幸好理智尚在,很快反应过来,牢牢抓住这条胳膊。

    “别动。”模糊间,她耳边听到这两个字,像是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被人用备衾蒙住双耳似的。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恐惧,不再胡乱挣扎,只由着腰上那股力道带着她摆正身子,重新浮出水面。

    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面上满是水珠,她的眼睛都来不及睁开,便先张嘴,大口呼吸。

    她感到脑袋沉极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湿透了,不断有水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她伸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尽。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紧接着,便是半湿的巾帕从她潮湿的鬓角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在额边、眉心徘徊,最后,才慢慢擦拭她的眼睛。

    巾帕将水渍吸走大半,脸庞终于回复清爽,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她连忙睁开双眼,就对上萧元琮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下,那条半湿的巾帕已擦过她的脸颊,正沿着脖颈侧边的弧线,一点点继续向下,而原本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又抬高了一分,让她半仰起脸,使脖颈边的弧度更加修长。

    迎面 同时白了脸。

    云英感到自己的目光避无可避。

    离得太近, 哪怕只是一扫而过,也能看到他浮在水面之上的光裸的身躯。

    平日只觉萧元琮清瘦,与大周尚武之风截然相反, 此时没了衣裳,她才发现他也并非弱不经风。

    虽不似靳昭那般体魄强健, 却也肩背宽阔,肌肤间白皙的底色被温热的汤泉染上一层绯红, 那双时常如神佛一般的眼睛终于多了属于常人的欲色。

    她原本平缓下来的呼吸,又忽然变得急促, 连带着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更明显。

    汤池不算太深,池水刚刚及她脖梗下两寸,但水下的力托着她, 使她的脚尖不自觉地踮起, 身子随着水波的荡漾而缓缓摇晃, 水线也下移一寸, 恰至襦裙抹胸处。

    她浑身都湿透了,脸颊边有散乱的鬓发蜿蜒贴着,在雾气氤氲间黑白分明, 身上杏色的宫女的襦裙沾湿了, 颜色变得透明,裹在肩头胸前,与肤色相融。

    有绯红的春潮自起伏的胸口间攀爬而上。

    萧元琮的眼神更幽深了。

    云英被他托着下巴更高地仰起脸,渐至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想扭过脸离开他的束缚, 可那原本温柔托住的手指一察觉到她的动作,便忽然张开,牢牢掌住她的脖颈上方。

    “别动。”他淡淡地说,另一只手中的巾帕却依旧慢条斯理地往下擦拭, 逐渐逼近池中水线。

    明明眼角的水渍擦干后便好了。

    “殿下——”云英闭了闭眼,想要说话,抗拒他的动作。

    这样看不见的姿态让她肌肤的触觉更加敏感,明明大半个身子泡在热腾腾的汤泉中,浑身上下都热不可耐,她却仍然像在寒冷的冬日里一般止不住地浑身轻颤。

    然而萧元琮很快打断她的话:“你方才急什么?”

    “急着见珠儿?”他的声音同他的动作一样,不疾不徐,“还是急孤替靳靳昭做媒?”

    云英猛地一呆。

    她不知道萧元琮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这样提到靳昭,恐怕多少已经发现她与靳昭之间的暧昧。

    他是太子,平日温和,可靳昭是他的最信赖的心腹之一,他能容忍身边有其他人与自己的心腹暗通款曲吗?

    至于别的,她心中隐有感觉,却不敢深想。

    “没有,”她仰着脸,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多异样,“奴婢方才只是眼角被巾帕沾到,一时闭了眼,摸到水印,方才滑进池中,冒犯殿下,实在罪该万死,求殿下责罚!”

    巾帕于柔软间穿行,她的身子开始发软,不知是不是被温热的汤泉浸泡的缘故。

    萧元琮没说话,抬着她下巴的手稍放低一些,让她的视线恰好能与自己相对。

    他静静地端详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那块巾帕则在不知不觉间被放开,漂浮在水面上,随着荡漾的波纹逐渐沉下去。

    “别怕,云英,”他的双手落在她的肩上,身子朝前挪了半步,离她更近些,平静的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孤不会罚你。”

    “殿下,奴婢该出去了——”看着他悄然逼近的身躯,她感到一阵心慌,忍不住想后退,却又被他阻止。

    肩上的两只手一只移至她的后背,一只则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与先前的蜻蜓点水不同,这一次,湿润的指腹微微用力,从她的唇上碾过,自唇瓣间揉开一道细缝,指尖凑进去,几乎擦着贝齿边缘而过。

    柔中带坚的触感自指尖飞快钻进身体里,引得他的眼神又变深一分,身子也悄然收紧,高在水面之外的躯体间的线条更是浮现出来。

    “你方才问孤的话,不想知道答案了吗?”

    她的眼神闪了闪,带着水光倏然抬起,无措地望着他:“想,奴婢想知道。”

    “孤准了。”

    云英的神情终于松了一些,飞快地笑了笑,说:“奴婢多谢殿下恩准。”

    萧元琮望着她唇边稍纵即逝的笑容,不知怎么,感到一阵无味。

    他已快忍不住了,可眼下并不是时候。

    “罢了,这儿不必你伺候了。”他放下双手,重新靠回池沿上,闭上双眼,不再看她。

    云英如蒙大赦,赶紧手脚并用地踩着池中的汉白玉石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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