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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娇蛮 第56

    “以后阿兕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啦!”

    他的声音在梦中一点点变得虚无而缥缈,“外祖这就要走了……”

    “外祖别走!外祖……别走……”聂相宜哭着摇头。她哭不出一滴泪来,只伸手努力抓着那虚幻的泡影,却怎么抓也抓不住。

    “外祖!”

    她猛然睁眼,脸颊一片冰凉。

    谢知站在榻边,被她紧紧抓着手臂不曾放开。

    “殿下!外祖呢!是噩梦对不对!”她几乎是祈求着看向谢知,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一定是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谢知无声的长叹,躲避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忍,声音晦涩而艰难,“安西大将军……的确已经…”

    聂相宜如遭雷击。

    她翻身下榻,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朝外头跑去。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之上,未曾察觉半分冬日的寒凉。

    谢知拉住了她,“阿兕,你冷静些。”

    “殿下!我要回鄯州!我不信!我真的不信!”聂相宜挣不开他的手,只眼眶通红地看着谢知,眸中满是泪光。

    “我不信外祖就会这样离开我!我要送去送他最后一程啊!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谢知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指尖顺过她的发间,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怕再次惊了她。

    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包裹着她,让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你让我怎么相信呢……殿下,我想回去见外祖最后一面啊……”

    上次京城一别,竟是祖孙最后的见面。

    胸前温凉的泪沾湿了大半的衣物,就连心脏仿佛能尝到其中哀苦。谢知抿了抿唇,“阿兕,你不能回去。”

    聂相宜猛然推开了他。

    在她既哀且怨的目光中,谢知欲言又止。

    他没办法告诉她,安西大将军的死并非自尽,若她出城,下一个也许死的,便会是她。

    权利相争,没有人会留手。

    “殿下为何不让我回去?”聂相宜目光空洞地望向谢知,语气带着无力的飘忽,“还是你也知道,外祖的死,绝不是自尽。”

    谢知瞳孔骤然紧缩。

    她不够了解时局,不够了解朝政,但她却足够了解外祖。那个在战场上经历无数厮杀的老头,绝不会是轻言自尽的性子。

    钟家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何况,那日交给自己的信中,字迹挥洒自如,力透纸背,绝非心中向死之遗言。

    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聂相宜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谢知的脸。原来从她嫁给谢知起,便逃不开这场权力的斗争了。

    是皇帝?还是太子?

    亦或是,面前的谢知。

    为着钟岐突如其来的死讯,皇帝先行回宫安排诸多事宜,由裴珏带领大部分神策司随行护卫。

    而太子与谢知则被他留下,待得为故皇后上完了最后一支香,这才启程。

    回程的马车摇摇晃晃,顺着山路盘旋而下。聂相宜面色苍白的坐在马车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皇帝来说,钟岐的死或许仅仅意味着一个良将的消亡,而对于聂相宜来说,却是真切的丧亲之痛。

    从今之后,在无人会对她那样好了。

    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目光空洞而麻木,一双向来灵动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如同一双泥人的窟窿眼,连眼泪都是奢侈。

    “为什么死的会是外祖呢……”

    她心中忽地生出悔意。

    若非当时不曾嫁给谢知,外祖还会因此而死吗?

    她怨恨自己的任性,怨恨自己当日为何不听劝阻,怨恨自己蠢笨,不懂朝政,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

    连恨都没得恨。

    愧疚与怨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上一点点地磨。她怨不了别人,只能怨恨自己。

    马车外的谢知安排好回程的神策卫一应事务,转身欲回马车照顾聂相宜。

    他站在马车之前,正欲掀帘进去,却忽地听见她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含絮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执意要嫁给殿下,外祖还会因此而死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雾气,无力而飘渺。

    谢知的动作忽地一顿。

    “夫人怎会如此想?”含絮亦红着眼圈,抽泣着劝慰她,“老将军都说了,不管夫人嫁与不嫁,这些都是躲不开的!”

    “不是的,那一定是外祖宽慰于我的……”聂相宜喃喃地摇头,“灵玉表姐明明早便给我说过这些!是我任性……是我蠢笨……都怪我……”

    她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嫁谢知,只求还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外祖。

    “姑娘千万不要自苦!此等人祸,与姑娘何干?”含絮紧紧握住她的手,“若是老将军还在,也不愿见姑娘这般愧疚!”

    “可我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近乎偏执地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希望时光倒流的愿望如同刻舟求剑,仿佛这样便能救回她的外祖。

    “若是能够重来,我……不嫁殿下了。”

    谢知的手紧紧攥着帷幕,直到指节泛白,骨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如同琉璃破碎的声音。

    真相戳破之后,她果然后悔了。心中生怨,才会悔。

    他忽地放开了帷裳,转身离去。

    山间起了一层蒙蒙的雾,渐渐有淅淅沥沥的细雨,带着冬日的寒凉忽然降临,落在谢知肩头。

    他抬头望了望灰败的天色,生平第一次觉得茫然。

    “嗖”的一声,有利箭刺破雨滴。

    马车突兀地戛然而止。

    聂相宜掀起帷幕朝前望了一眼,弥散的雾气之中,只见黑影簌簌闪过,神策卫的黑甲发出索索的震荡之声。

    她眼皮一跳,不祥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夫人。”凌竹突然出现,带着数个神策卫将她的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她神色有些紧张,“发生了何事?”

    “前面有逆党现身,夫人万事小心。”

    又是逆党。最开始的流言便是因逆党而起。

    这些逆党的目的到底为何,她们会跟外祖的死会有关系吗?

    她记得上次,这些人的目标是贵妃。今日贵妃早已随皇帝回宫,余下不过皇室宗亲而已。

    聂相宜顿时握紧了衣角,“这回是冲着谁去的?”

    “逆党往太子的车架去了,三殿下眼下也带着神策卫赶往那边去了。”

    聂相宜一怔,为何这次会是太子?

    若是逆党,有此大好机会,不针对皇帝,反倒是一直盯着贵妃与太子。

    烟雨蒙蒙之中,聂相宜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打斗声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冷冽铿锵,令人胆寒。

    错综复杂的局势如同山间迷雾,只让聂相宜觉得心中不安,只怕下一刻,谢知也落得和外祖一样的结局。

    她的衣角几乎被她搓出褶皱,“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她一把撩开马车帷裳便欲跳下车去。

    “夫人不可!”凌竹挡在她面前,“殿下吩咐属下,一定要保护好夫人!夫人还是静心呆在马车上为宜。”

    “我外祖才因此死去!你叫我如何静心!”被拦住的聂相宜心下生急,而后才发觉自己语气似乎重了些。

    她红着眼眶看向凌竹,声音带着哭腔,语气近乎祈求,“凌竹大人,有阳秋与这些神策卫在,我不会有事的。你让我去看一眼,哪怕让我安心些,好吗?”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嗖地一声刺破太子的车架,

    柔软地帷幕骤然扬起,闪着寒芒的箭刃几乎擦着太子面颊而过,重重钉在车壁之上。

    数个灰白的身影出现在迷蒙的雾气之中,恍如憧憧鬼影。

    “杀了谢承忻!以血祭挽月!”

    脚下的泥浆飞溅,刀光闪烁刺眼的厉芒,一柄三环大刀叮当作响,带着凌厉的寒风,直扑向谢承忻面门。

    他周围顿时有数个暗卫现身,和莫九一同抽出长枪抵挡,与前仆后继的刺客缠斗在一起。

    谢知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有太子。

    这些刺客对地形的利用极为熟练。眼看山中起起雾,视线不清,兼之下雨泥泞,这才现身动手。

    不仅有数人贴身朝着谢承忻动手,林中更有数只暗箭嗖嗖射出,直奔谢承忻而去。

    与猎场对着皇帝射出的那几箭不同,此刻的每一箭都带着杀伐果断的决心,势必要取谢承忻性命一般。

    “以血祭挽月……”谢知心中默念这几个字,心中忽有疑窦丛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故皇后的闺名,正是挽月。

    直呼故皇后闺名,乃是大不敬之罪。这般亲昵的称呼,是只有相熟之人,方才敢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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