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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左寓思考片刻,道:大将军,如今我等兵力不足,不可轻易攻城,不如激他们出来,再从后包超。

    这个并不难,写一封檄文传遍四方,减其士气,再派兵士轮流于城外以言语激之,只要持之以恒,他们定会忍耐不住。

    不过嘛,左寓自信满满地看向座中每一人,道,除此外,我还有一计,便是借兵与夏军对抗。是否要借兵,就看大将军如何作想,若只是为一隅安稳,借与不借,都没有分别;若大将军欲趁此时机创立功业,非拿到徐州的兵权不可。

    创立功业,自然就是北伐了。北伐自然要有足够的兵力。

    在座众人纷纷沉默。

    先帝起于徐州,如今徐州依然有他的班底,左寓所说的那支精兵,正是指先帝留下的班底。

    那支徐州兵驻扎在建康以北的历阳,由徐州刺史管辖。只是如今徐州刺史是否愿意让出兵权仍未可知。

    而且与寿阳邻近的钟离正是属于徐州管辖,徐州刺史身负职责,却坐视镇守钟离的王密逃跑,既不出兵救援,也不对王密进行阻拦,其冷漠自私的态度可见一斑。

    先帝在时,自然能以曾攻入河洛的威望强势压制四面的野心。

    可如今新帝继位不久,也尚未做出事来树立威望,以新帝的名义恐怕这徐州刺史并不好说服,而以王适安的名义那便彻底暴露了他们的意图。

    众人都看向王适安,他们大多倾向于先保住一隅安稳,不要多生是非。

    但最终还是要听从王适安的决定。

    烛火光芒中,王适安撑颊思索,英俊面容上阴影晃动,颇显肃杀之感。

    片刻后,他紧皱的眉头一松,道:一隅安稳怎么够?自然要追击索虏,让他们不敢再犯!

    王适安起身:我现在就以家国的名义修书一封,遣人送予顾约。

    顾约正是徐州刺史,出身吴郡四姓之首的顾氏。按理说与寒门和次等士族有一定界限,但他连王密这样的高门子弟都不闻不问,未免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在里面,或许并不排斥和他们结盟。

    谢启写好檄文,崔衍昭按之前说的拿过来先过目。

    洋洋洒洒八百字小作文,引经据典,朗朗上口。

    崔衍昭看了一会,疑惑道:为什么要说卫衍是无耻冒名之辈?

    谢启振振有词:他父亲自称河东卫氏,却连祖父都说不清是谁。谁知他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卫氏?

    崔衍昭:

    江南士族的人很重视郡望,就像对于王氏只承认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其他通通视为草根。

    但这个真的能打出伤害吗?人家起事前尚需要借这个身份贴金,现在已经把握了皇权。

    江南尚可称是世家与皇帝共治,但北方并非如此,单崔衍昭自己翻北方前面几个朝代的史书,都能看到那些河北大族动不动被夷三族。

    经历了这么多次洗礼,北方最高贵的只能是皇权,用郡望来攻击有些不伦不类。

    要进行攻击,就得直戳别人的伤心事。

    崔衍昭想了想:写得很好,但我想稍作修改。

    谢启:?

    崔衍昭: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过了一段时间。

    谢启的眼神里充满震撼,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崔衍昭:把故事里你觉得能够刺激到太原王的也加进去。

    他主要是根据对太原王的印象给对方叠加了一些狗血情节。

    比如偏心的父母,破碎的太原王;救了目盲的初恋却被误认为是哥哥;被迫将来之不易的荣誉让给哥哥,等等。

    除了怀孕流产这种不可能发生在男性身上的,他把能想到的狗血情节全都加入了进去。

    他相信总有能撞上的。就算撞不上,被这么编排,也能气到对方。

    谢启回过神,语调飘忽:陛下怎会有如此多的想法?

    崔衍昭:平日无事可做,想得自然也多了一些。

    无事可做?陛下难道是暗示已经对世家感到不满,要集聚皇权?

    谢启心里猛地一凉,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传信给从兄,让从兄决定是否急流勇退。

    崔衍昭还不清楚谢启已经陷入脑补,道:照我说的再补一些,应当就没有问题了。

    谢启下意识应承。

    交代完后,崔衍昭又悄悄翻墙回了州牧府。甲士没有发现异常,全程目不斜视地等待他进入房间。

    躺回榻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今晚出去了个寂寞。本来是为了散心,反而又给自己加了任务,要陪着谢启去洛口把檄文给王适安。

    就当是解锁新地图了。

    锦衾柔软,崔衍昭困意回来,决定休息一会。神思朦胧间,他想:王适安这个时候不会还没睡吧。

    清晨,州牧府迎来了兴致盎然的谢启。

    谢启坐在车驾里,反反复复展开写着檄文的素白绢布。

    昨夜将陛下交代的事项加入檄文后,他感到他的文章里顿时多了一种东西。

    让人看得无名火起,又无法狠下心割舍的东西。

    从前有人称他的文章形神兼备,他也甚是自得,觉得自己实至名归。

    直到昨夜过后,他才发现以前是他自视甚高,写出来的都诘屈聱牙,甚是难懂。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触摸到了写文章的另一个方向。

    他已经迫不及待让全世界见证他的进步了。

    如果王适安看到他的檄文后,大受震惊,随后拜服,那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王适安还要挑刺,他就说是陛下指导,并经陛下过目,王适安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怎么想都是他赢。

    陛下,太常卿在府外求见。

    崔衍昭刚洗漱完,就听见甲士的禀告。

    虽然没想到谢启能这么快,但崔衍昭大早上懒得做表情,面不改色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谢启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崔衍昭发现谢启连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夜里那一身。

    不会是通宵写完了直接来找他的吧?

    早知道昨晚就多加一句让谢启白天再改写了。

    谢启果然递上写满字的绢布:陛下,臣已将檄文修正完毕。

    崔衍昭不小心让人通宵,心虚地询问道:爱卿可需要休息?

    谢启:!

    怎么可以休息!

    他就撑着这把劲要在王适安面前狠狠秀一把,展现他身为文学顶梁柱的风采!

    谢启迫不及待道:陛下无需关心臣的身体,还请速速启程去洛口,将檄文交予大将军。

    看崔衍昭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谢启瞬间再次眼泪汪汪:陛下真要臣一人去面对大将军?

    崔衍昭:好吧。

    好积极,他都不忍心打击这份积极。

    作者有话说:

    ----------------------

    答应

    王适安登临洛口城墙,眺望城外。

    向北而去,便是诸如彭城等曾属于汉人的城池,神州陆沉后,这些地方一并沦丧。其上纵横的不是王师,而是不时改易旗帜的胡骑。

    他沉沉地注视着眼中秀丽的山水,思绪已飞到数年之前。

    曾经跟随先帝攻取河洛,却只是昙花一现。

    先帝进取河洛,功勋超过前朝,便顺理成章回建康加封越王,只留小支军队在河洛驻扎。

    而没有充足的力量保护,失而复得的河洛未保有多久,就又被胡骑夺去。

    他若能进取至河洛,绝不会重蹈覆辙。

    正思忖着,他忽然捕捉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

    洛口主匆匆跑来,看到他,连忙道:大将军,陛下到了!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王适安的神情。

    在他看来,陛下这次前来,一定是要插手前线战事,总不能是单纯过来看望大将军的。

    而据他所知,大将军与陛下并非和睦君臣,如果大将军和陛下因为战事闹起,他势必要选边站。

    但要是两边都沉得住气,他当然就不用费心思考如何周旋。

    洛口主默默期望陛下和大将军都不要太激动。

    但是

    王适安一听他禀告,当即低头,如狼般威慑力十足的目光紧盯着他,言语颇有些急促,像是急于确认:什么,陛下来此?

    洛口主感觉冷汗一瞬间遍布后背,牙关僵冷:是,是啊。陛下刚来,下臣便过来禀报了。

    在他的视线里,王适安眉头皱起,神态更令人觉得危险。

    他悄悄往后退了点。

    王适安重新抬起头,瞥他一眼:带我过去迎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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