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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程玉喉咙内热意不减,非要何种甜腥的液体滚入其中方能止渴。

    他深深地看了眼皇帝,写道:陛下才是奴主。

    赵珩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叫声主人听听?”不待程玉回答,他将手一甩,无趣道:“朕乏了,下去。”

    程玉俯身,即便知道赵珩看不见,还是毕恭毕敬,好像皇帝真是他主人似的,见了一礼,缓步退出潜元宫。

    两人至庭中说话。

    程玉的嗓子有些沙哑,“何事?”

    “回大人,是邕州传来的消息。”来人奉上信,“请大人一览。”

    程玉撕开信,目光一扫,见纸上第一句俨然是:宁王府有异动。

    他看东西极快,一目十行地扫过信,而后露出个阴阴测测的微笑。

    果然,果然,在知道皇帝活着后就都按捺不住了。

    宁王要做什么,想杀了皇帝?亦或者,像他一样,想操控皇帝?

    但无论宁王欲做何时皆无妨,因为,他不会让宁王如意。

    程玉慢条斯理地将信折好,还给来人,“烧干净。”

    “是。”

    读完信,程玉抬头,见内殿烛火已熄,遂淡淡道:“去书房。”

    ……

    自昨夜后,程玉每日都来。

    赵珩虽不是个性情温厚,毫无脾气的人,但到底不在小事上记仇——赵珩先是北澄世子,大些是齐君公子,未至弱冠便是国君,后来吞并海内,做了天下之主,通常有气当场就出。

    最最重要的是,有程玉在,潜元宫本就可口精细的菜肴更加花样百出,取各地之精华,菜色多样到了有些连赵珩都没听过。

    饭好吃,赵珩就没法对程玉太苛责。

    两人在一起用膳用了数天,第九日时用膳用了一半,赵珩忽地拿未用的筷子给程玉夹了块肉。

    不知到底是什么,为了掩盖其本身的腥膻,菜便做得味重些,咸辣椒香与炭烤出的油脂香混合,勾得人饥肠辘辘。

    赵珩看不见,也不知他如何精准地将菜夹给程玉。

    程玉看了眼碟中金黄中微带椒红的菜,无声无息地抬眼看赵珩。

    赵珩喝了口汤。

    喝完后觉察到程玉还在看他,遂不悦道:“玉卿惊讶得仿佛看见一条狗给你叼来了骨头。”

    狗喂主人吗?

    虽程玉觉得赵珩这玩意和狗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养过所有的狗都忠心耿耿,面对主人听话乖顺,赵珩此人,程玉无声地冷呵一声,纵然觉得十分不像,还是为这句话,将菜吃了。

    听到声响的赵珩:“……”

    你是真有毛病。

    用过午膳,赵珩在庭院中躺着喝茶晒太阳,程玉则多被姬将军命人叫去书房。

    或许因为程玉同姬循雅禀告了赵珩近日的乖巧,姬将军心情上佳,连带着整个潜元宫的护卫都放松了不少,至少没有皆板着一张死人脸当值了。

    李元贞今日为得了一护卫的笑脸而受宠若惊,忙笑着点头回应。

    他转身入正殿,面上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去给皇帝换药,正上药时,皇帝突然问道:“潜元宫的护卫比前几日可少了?”

    李元贞一愣,“是,”他有些惊讶,“敢问陛下如何得知?”

    赵珩不以为意,随口道:“朕听见这些护卫巡逻时脚步声愈发轻了,便想着,姬循雅是否撤走了一些人。”

    李元贞望着皇帝清瘦的脸,心中顿生几分感慨,叹道:“姬将军,愈发信任陛下了。”

    信,皇帝已经认命。

    赵珩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大约是吧。”

    入夜后,程玉照常过来。

    他虽入内殿,但从不留宿,在赵珩没睡时偶尔看信看书,但多数时候都被皇帝令他做些端茶倒水的琐事。

    至赵珩将就寝,方离开。

    烛火昏暗,柔和地撒在程玉身上。

    赵珩看不见,却听得见对方轻柔平稳的呼吸。

    程玉虽不像个正常人,也很不像个人,但安静下来时,当真有几分宁静娴雅之感,有他陪着,心也跟着平和些。

    赵珩听到他将信折起的声响。

    程玉往赵珩的方向看了眼,似乎觉得赵珩已经睡了,便起身,脚步轻得近乎无声地向殿外走去。

    “玉卿。”赵珩懒洋洋道。

    脚步声一顿。

    程玉转身,看向赵珩。

    帝王懒散地半靠引枕,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

    程玉定定地看着赵珩。

    若他脑子没突然出现问题,赵珩这应该是,让他躺下的意思?

    长眉微拧,程玉眼中掠过抹不赞同之色。

    赵珩对程玉这个仆下太好了,从一起用膳,到此刻的同床共枕,赵珩为帝为君,此举未免不矜身份。

    况且人皆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优容程玉,日后又要给程玉何种赏赐?

    赵珩半天都没听到程玉的动静,刻意疑惑地唤道:“玉卿,你还在吗?”

    程玉刚要动,而后立刻被皇帝拽住了衣袖。

    手指擦过衣袖上的纹饰,赵珩微微用力,晃了晃程玉的衣袖,“怎么不过来?”

    他微微翘唇,话音含笑,柔和温存,几乎有那么点,循循善诱的意思。

    程玉双眸微暗,忽地生出了几分庆幸。

    庆幸来朝夕服侍赵珩的人是自己,倘换了旁人,譬如说这几日都忙于皇城防卫不得抽身的小燕大人,定早被皇帝这点屈尊降贵般的恩宠哄得受宠若惊,被骗得凡有所知,定无不言。

    程玉顺着赵珩的动作,动作轻缓地坐到床边。

    赵珩不看都知道程玉坐在哪里,往里一让,给程玉空出了大半张床,他拍了拍自己方才靠过的引枕,大方地说:“床宽,安置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不必怕挤到朕。”

    程玉扬眉,安置四五个人?

    赵珩半点都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到底哪里不对,他上辈子在皑山打仗时,最最困苦时将帅八九人挤在一个毡帐中,都是男人,睡一块有何不可。

    程玉坐得笔挺,赵珩打了个哈欠,倦倦地问:“不累吗?”

    程玉偏身,在赵珩摊在床上的手腕内侧写道:陛下未允,奴不敢。

    此言一出,将赵珩生生气乐了,道:“卿是何等千尊百贵的世家娇女,睡朕床上,还要朕请你?”

    程玉不言,只拿一双眼睛望着赵珩。

    明日有宫宴,还要看姬将军钓鱼养性,赵珩懒得在今日同程玉为这点小事闹到半夜。

    况且他让程玉睡他旁边,并非做做样子,而是怕他公务繁忙,今夜歇不好,明日恹恹没精神——那还有什么热闹可看,遂道:“卿最娇贵,朕允了。”

    勾了勾手指,逗狗一般,“过来。”

    程玉目光落在赵珩不安分的手上,五指纤长,骨节大小也恰好好处,无论哪一处都生得极精美,玉雕似的好看,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手的主人实在太欠。

    非要好好教训一番,才能稍稍收敛。

    程玉也不移开视线,一面看,一面利落地脱了靴子,外袍进内殿前便褪了,常服却还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

    他不换寝衣,衣着整齐地躺下。

    赵珩先前为了给他让位置,特意往里躺着,程玉又躺得极靠床边,两人虽同在一床,中间却隔开了道足足一丈的空当。

    程玉躺在床边,几乎半个身子悬空,只要稍微推推就能摔下去。

    饶是如此,他都没有再往前分毫,仿佛再靠近一点,就会被面前的妖物剥皮削骨,将心都吃得干干净净。

    赵珩的手臂贴着床褥,不老实地往前挪了挪。

    刚前进两寸,就被程玉一把攥住。

    用劲不重,却极古怪,赵珩只觉腕骨酸胀,被捏了一下,麻得几乎要动弹不得。

    仆从目光幽幽地看着赵珩。

    赵珩理直气壮,“朕怕你在朕身边歇不好,便看看你睡着了吗。”他吃力地抬手,拍了拍程玉的脸,“好凶呀,玉卿。”

    他手上没力气,动作就格外轻,比起拍,更像是摸。

    温热的皮肤擦过脸颊,明明不重,却让程玉觉得比挨了一巴掌更不舒服。

    他攥着赵珩的手腕,向里面一丢。

    赵珩无趣地叹了口气,又道:“明日宫宴何时开始?”

    程玉不太想理赵珩,奈何赵珩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见他不理,唏嘘不已,哀怨地叹道:“玉卿愈发不重视朕了。”

    程玉被烦得无法,只得写道:酉时三刻。

    他以前只知道赵珩轻佻,这还是第一次知晓,皇帝竟还这么腻人。

    饴糖黏嘴一样,吐又吐不出,吞又吞不掉。

    赵珩道:“你早告诉朕,何必朕巴巴地求你。”他半撑起下颌,“还是说,你想听朕求你?”

    程玉写道:陛下多虑。

    赵珩虚空往程玉的方向点了点,似笑非笑道:“玉卿如何想,朕不知晓,你自己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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