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在等人,那日他去驿馆赴宴前便已经决定孤注一掷。
继续什么都不做,他怕等不到自己儿子完好无损的离开襄阳王的那一天。
夜色遮蔽下的冷柒柒身形如魅影,她来到太守府,顺利的摸进了金辉的房间。
金辉已经等候多时,冷柒柒就见他神色苍茫,冷汗涔涔之际毅然扎破右手食指,扶着桌沿颤颤巍巍的写了一封血书。
襄阳王所作所为,简直罄竹难书,而金辉状告襄阳王,血书中所述还只是冰山一角。
冷柒柒话不多,替颜查散留下了话,让太守大人自己好好保重,便谨慎收好了血书飞身离开。
等展昭和庞统的暗卫遛了一圈人回来后,发现驿馆里已经铜锣声震天,护卫守住了各个出口,也将居住在驿馆后厨旁边小院里的杂役小厮们都齐齐带到了前院交由蒋平一一盘问。
钦差金印丢失,雨墨慌得几乎要晕厥过去,颜查散一副肉眼可见的佯装镇定,此时还不忘宽慰人。
马汉带领护卫搜寻驿馆的各处角落,排除潜在隐患。
展昭回来看着眼前人员杂乱的前院,隔着走动的人影他和蒋平对视了一眼,随即错开视线急着赶到颜查散面前:大人,发生了何事?
颜查散还未来得及开口,雨墨已经转头看向展昭,传来的哭喊声惊天动地:展大人,你可算回来了,今日小的就是一死也难辞其咎啊!
雨墨自责的哭声还在夜色里蔓延。
展昭扫了眼颜查散,对今夜一事心知肚明的两人默默觉得十分对不住雨墨。
颜查散示意进厅再说,展昭扣住了雨墨的肩膀,把双腿打颤的人带了进去。
蒋平看差不多也闹开了,马上下令叫人上前来将驿馆内这一干可疑的闲杂人等都拉下去暂时关押看好。
冷柒柒带了金辉的血书归来, 一进门看着刚止住了泪,双眼哭得红肿的雨墨,心下起疑, 不由盯睛多看了一会。
展昭避开雨墨的视线,微微揉着鼻子,因为货真价实的金印这会还揣在他的小包袱里。
蒋平在一旁只觉得待会可得好好安慰安慰这被吓坏的孩子。
冷柒柒面无表情,抬眸时已经对上颜查散看过来的视线,忙从怀里拿出血书, 双手捧着交到了颜查散面前。
大人,他没有说别的,只当场写这封血书让属下交予你。
那雪色丝帕上渗透的血迹刺目,雨墨惊慌的情绪已逐渐平复,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颜查散已经接过了帕子细细来看, 冷柒柒静静退到了一旁。
就在展昭和蒋平都发觉颜查散的手指都忍不住轻微颤抖时,他强吸了一口气, 将血书攥紧, 可还是没忍住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桌面上。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襄阳王竟荒唐至此, 挟持官员家眷, 任由手下官差迫害百姓。
展昭接了血书看罢, 发现金辉将言律钦一家惨案也叙述其间。
颜查散让展昭将血书送去给公孙策, 让暗卫护送言律钦携带血书归京面圣。
夜幕里, 一眼望不到头的襄阳城街道上, 只零碎的余留下几盏灯笼飘荡在夜风之中。
白玉堂看准守城士兵夜间巡防换岗的空隙,从城上俯冲下来,脚踢城墙使力,飞身落向几丈开外的葱郁古树上。
藏在林子里的骏马甩着马尾, 隐在城外树林里的一行黑衣人下了马。
没追上,他先进城了。
咱们轻功要想完全不引人注意恐怕还是不行。
这白玉堂行事怎么如此焦躁,与当日圣上让我们调查的可完全对不上。一人从稠如浓墨的夜林里露出身影,正是在锦程酒楼坐镇的万阙。
他走出来,盯着前方高阔的城墙微微皱眉,余下的黑衣暗卫立刻噤声分立两旁挺立。
然而回答他的是漫无边际的夜色与凉风。
万阙侧目看了眼左右两旁,这些人目寒冷光,站着纹丝不动,但同样也鸦雀无声。
他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当习惯了酒楼热闹喧嚣的日子,再带着这一群冷血木疙瘩似的老伙计们出来办正事,突然有种寂寥的感觉,仿佛满腔心事无人诉说一样。
万阙忍不住偷偷搓了搓手背,可能也被他自己心里的这种想法给惊到了,神色突然一凛,冷声下令:原地休息,提高警惕,明日一早进城!
入城后,白玉堂一路直奔记忆中襄阳城的驿馆。
那夜从包大人手上接过密旨看完后,白玉堂没再等皇上身边的暗卫,当白顺为他收拾好行囊后便孤身一人直接往襄阳来。
皇上此次派钦差出巡是为了吸引襄阳王的耳目。
白玉堂自己也没猜到这一世赵祯竟会如此重视襄阳这场风波,不仅明面上派出了颜查散作为钦差出巡,暗地里还让他领天子暗卫前来收集襄阳王造反的证据。
或许是同前世事情的发展多少有些出入,太尉迟勒倒卖军粮和军械物资一事引起轩然大波,当中牵扯人员甚广,让赵祯不得不对襄阳王的所作所为提高警惕。
白玉堂一路飞奔,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耳朵有些开始发凉。
除了风声,这一路安静的有些诡异,此时才至戌时,街上竟行人罕见。
他满心念着就快能见到猫儿的心绪像是突然被什么隔断,终于踏进襄阳城的喜悦心情也被周遭不同寻常的寂静所感染,心里头突然开始变得忐忑起来。
白玉堂不禁皱眉,这股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
他快的分辨不出动作的身影在街旁陡然停下来,白玉堂咽了咽被风灌的干涩的喉咙,抬眸望去,他看见隐藏在远处苍茫夜色里的高楼亮着一对暗红的巨大灯笼,像一双阴沉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玉堂开始有些背脊发寒,尾指忍不住颤抖,有些他努力逃避,不忍回想的片段飞快的在脑海一遍又一遍的闪过。
他在冲霄楼里看见了明目张胆的摆在金托盘里的盟单兰谱,只是下一刻势在必得的喜悦就被眼前的突变瞬间浇灭,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骤然沦陷的地板已经让他坠入深渊。
四面八方突然射过来了长箭,头顶铜网落下,千钧一发之际,他引以为傲的轻功在那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他踩踏着凌厉破空而来的飞箭,狼狈不堪的攀上了深渊,不知何时划破的衣裳已经被血色浸红。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口中了两箭,想抬手运功止血,却发现内息凝滞,像是中毒的征兆,可楼下的追兵已经追来,他瞥了眼窗外,发现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电交加,轰隆隆的雷声里,他听见了三哥和四哥痛心疾首的呼喊声。
那一刻的白玉堂想起了家人,想起了还在开封府的展昭。
他接旨临行出发来襄阳之际,应下了展昭的嘱咐,不擅自行动,不逞强行事,定会平安归来
雪昙浑身毛发都被夜风吹得像炸开了一般,它攀在白玉堂的肩头,盯着他侧脸幽幽问出声:白五爷,怎么跑这么快,我头都快被风吹掉了哎?你现在是迷路了吗?
耳边的聒噪让白玉堂即刻回神,他抬腿,雪袍随风飘动,下一刻整个人似离弦之箭朝前冲了出去。
雪昙惊吓之余低头一口咬住白玉堂肩头的衣裳,才避免掉下来摔成肉泥。
今夜驿馆之中王朝和马汉加强了巡逻,任何人未能靠近钦差一行人居住的后院。
顺利调换出盟单兰谱的杜庭月此刻和陆嫔正坐在颜查散房中,展昭站在一旁翻看着盟单上的名字,内心百感交集。
六师兄真办成了,就这个东西,上一世害得玉堂身陷险境。
杜庭月和颜查散聊完,才笑着看向展昭:九师弟,你们此行,白玉堂没有同来?
陆嫔看了眼此刻没有易容,一张娃娃脸显得毫无攻击力的杜庭月,微微弯眼笑着也看向展昭。
展昭瞧瞧颜查散又看看蒋平,许是盟单兰谱到手,他俩此刻面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展昭被四双满含笑意的眼打量着,一时语塞,竟有些不知所措,莫名有点脸热。
他和玉堂还没达到如此形影不离的程度吧!
展昭如此想着,正想开口反驳,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望向靠近后院院墙这一面的窗户。
菱形雕花的木格子窗,被时光渲染的雪白窗纸在房内烛火的映衬下如今已经有些泛黄。
九师弟,怎么了?杜庭月发现展昭转去别处的目光,一脸屏息凝神的模样,不禁轻问出声。
展昭眨眼,恍然如梦般回过神,见四人还看着自己,不禁摇头笑了笑。
这下他真的无法反驳之前六师兄的那句问话了。
应该是我想多了。展昭唇角微微扬起了笑容,眼中流转着温柔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