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承担的寓意太重,每一份光泽都是坚定的爱和诺守。
程意没想到,当年朝思暮想的戒指,竟然就在多年后的某一个稀疏平常的夜晚,出现了。
车窗外逸动的风,掠过程意的发丝,撩在脸上酥麻,向全身慢慢扩散,最终落定在心口。
程意看着时知许牵过自己的手,抚摩了一下指根。
时知许睫毛垂掩下的眼底的念想化成了水,像是多年夙愿得偿,又带着大梦将醒的无力。
绿灯了,后车传来短促的喇叭声,时知许拨挡,车轮转动。
程意也发觉到自己醉得不清,车上备了醒酒药,吃过后,理智渐渐回笼。
过了好一会儿,程意摩挲戒指环圈,望着窗外后退的夜景。
这算求婚吗?
开车回到小城,已是深夜,两人都还没有吃饭,早已饥肠辘辘。
时知许刚出差回来,程意让她先去洗澡收拾,她来搞定晚饭,话罢,不待时知许反应,不由分说地赶她。
打开冰箱,没有什么能吃的,大部分都是坏掉的蔬果,和上次时知许离开回家后的场景一模一样。
怕污了戒指,程意妥帖收起来,才开始丢坏掉的食材,又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能吃且能快速吃到的东西饺子
不是速冻,是隔壁李阿姨前几天手工包的,茴香馅,程意也学着包了好多。
煮水饺,程意还是可以的,她熟练下饺子,点水。
她包的饺子混在其中,可趟过几滚热水,就跟照妖镜似的。
李阿姨包得紧实,分毫不漏,而程意包的饺子,漏成了饺子片,没有几个幸存。
热腾腾的饺子刚端上餐桌,浴室门也恰好推开,时知许偏头擦发梢,走出来,见到瓷盘叠起的一颗颗剔透水饺,还混了面片和整颗肉馅。
时知许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抗拒。
程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看着那盘冒热气的饺子,李阿姨生长在北方,饺子扎实又饱满,可
时知许生长在南方,好像没见过她吃饺子,连提都没提过,南方人好像确实更喜欢吃汤碗馄饨。
而且,卖相确实不好。
程意犹豫间,时知许从厨房拿出碗碟和筷子,神色自然地摆放。
坐下后,她晃晃手中的筷子,示意程意快坐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刚坐下,程意手机响了,是姜然打来的,她让时知许先吃。
正好口渴,程意一边听电话,一边倒水。
姜然刚从全国旅游回来,兴奋劲正足,机关枪似的,话密到程意一句话都没插上。
时知许的筷子伸过来,在她碗里落了一颗完整的饺子。
程意饿极了,见状,干脆放下水杯,边吃边听,不时配合应声。
又说了十分钟,机关枪似乎也需要休息,姜然问:程姐,你在吃东西?
程意吃着时知许夹的饺子,她含糊不清回答:吃饺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姜然又兴奋了:姐你终于打算出发旅行了!
激动的声音穿透听筒,时知许指腹动了动,饺子滑落。
程意忙撂下筷子,侧身捂听筒,下意识看了一眼时知许,见她正在低头咬饺子,一副若无所觉的模样,松口气。
收回目光,余光扫到瓷盘,程意微愣。
所有破皮饺子都被时知许挑着吃完了。
程意低下头,很轻地眨了眨眼,然后又起身走远。
时知许这才抬起头,垂着眼,放下了筷子。
姜然还在念叨:这样的话,程姐好像来不及在申城过生日,那不如过你身份证上的生日吧,刚好也快了,临行前大伙
知道程意计划的人不多,姜然也爱旅游,程意给她推荐过自己的旅游基金经理,了解到程意早有环球旅行的打算,觉得超酷,嚷着要程意带她一起。
再说吧。程意站定到一扇窗前,又特地补充:别在知许面前提到。
时知许病情有轻微回弹迹象,殷舒发了新文档,陪护注意事项更全面细节,其中就是不能让她忧虑过度。
根据殷舒复诊的结果,这段时间时知许经常神经痛,睡不好觉,那盒染了色的药片
是程意以前十分抗拒的安眠药。
姜然不明所以,但也连声应下。
窗外,院落中央的桂花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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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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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知许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时节已过,月光下,藏掖枝头一丛丛乳白的花,开败了。
她忽然记起程意当年给她斟满的那杯桂花酿,是程榆病逝前酿的最后一批酒。
桂花酿,是程意最喜欢喝的酒,不知道今晚喝的桂花酿,是不是程榆留下最后几坛。
那大概,程意以后不会再碰了。
可惜了。身后,程意走了过来,和她并肩,原本今年准备酿酒,可好几年前的酒都还没有喝完。
喝吗?尝尝我的手艺。程意转头,轻笑着晃了晃手里精巧的锄头。
时知许愣了好几秒,才回答:好。
今晚夜色极好,月光洒在庭院内,红墙黑瓦皆披上一层银霜。
扑过漆黑陶罐上面的土灰,程意揭开封口布,握住圆罐口,甘澈微黄的酒液入杯。
一方石桌,两支酒杯。
时知许坐在对面,看着程意一下子放下酒坛,又一下子端起酒杯,率先轻碰了杯,自顾自仰头喝尽。
最后,特地朝时知许倒放空酒杯。
释杯。
懂了吗?程意问。
时知许也喝尽,学她的模样,倒过小巧的空酒杯。
甘甜清冽,唯一的差别,就是几乎没有酒味。
最好真的懂。在唇抵到杯边时,程意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喃语一句,又仰头喝了起来。
嗯?时知许没听清。
我在想,要是每天起床都能喝到绿豆沙和南瓜粥,那该多好啊
该洗澡睡觉咯。程意没给时知许话隙,她撂下酒杯,一边伸懒腰,一边摇头朝屋内走。
时知许反复琢磨程意的那句话,还没等琢磨出什么,胃部痉挛陡然加重。
她忙冲进身后的客厢房。
无人问津的客房冷清极了,此时唯一的光源便是卫生间小小的门缝探出的光柱,压抑的呕吐声一阵接一阵传出。
瓷白地砖上瘫坐一个人。
时知许被冷汗打湿的黑发黏在额头,她头抵胳膊,听着抽水声,内心一片死寂。
饺子。
她知道那些破皮饺子是程意包的,那盘饺子,也很好吃。
只是她光提到这个词,胃部都会生理性痉挛。
在世人眼里,饺子不光是送别,也可以是团圆。
可在时知许这里,只是离别的代名词,而且是死诀。
小时候,母亲被压死在山洞那年,她在不远处的露营地,吃早饭。
是母亲霍殊包的饺子,清淡的锦什虾仁馅,小巧适口,小孩子可以一口一个。
那时她正用卡通勺吃力地舀饺子,还没送入口,就被山崩海倒的土灰震掉了。
小小的她,被掀翻在地,死死压在桌子和倒坍的帐篷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巧的饺子在泥土地,越滚越远。
再眼睁睁看到一双灰扑扑的户外男鞋慌乱地出现在眼前,用很难闻的布捂住她的口鼻。
她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吃那盘饺子,是不是就不会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是不是就有机会跑出去,找救援队。
时隔数年,时知许最近一次吃饺子,是和时书眠,在歹人闯进,时书眠保护她,自己却死在台阶的同天晚上。
很快,时知许撑起身,站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汪水,低头洗脸时,忽然眼前一晃。
一滴,两滴
血,争先恐后滴落,晕散在水中。
她后知后觉地捂上鼻,再轻轻摊开掌心。
鲜红一片。
鼻血来得快,去得也快。
关上水流,时知许静静看了一会儿,神色平静地冲洗,掌心,鼻尖,衬衫衣袖。
走出客房,坐回石桌,时知许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喝尽。
她倒过杯,对着清亮的月,和夜空疏淡的星子。
释杯。
天很晚了,换好睡衣的程意靠在床头,脑袋一晃一晃的,她正用意志,对抗睡意。
卧室门完全敞开,一览无余。
时知许处理完急事,从书房走出,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床落满暖黄的灯光,程意正倚在床头看书,侧颜专注,枕头压在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