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小舟飘在江上,船上挂着一盏孤灯,在夜风和江浪中摇曳。
“不知可否载我一程?”许藏玉遥遥呼唤。
小船慢慢靠近,穿着蓑衣的船夫道:“上来吧。”
越到江心,气息越冷,许藏玉探头朝水里看去,一条冒着幽光的鱼骨头吞了另一条小鱼骨头。
此处水底十分清澈,他能看见底下沉在水底的骷髅架子,有的没了手,有的没了腿。
许藏玉又默默靠回船舱,看了眼血蝶还在往前面飞。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此处是何地?”
“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敢过来?”船夫被他逗笑,取下头顶的竹帽,上面已经沾了一层水露。
许藏玉悬着心朝他看去,没见到料想中妖魔鬼怪的恐怖嘴脸,相反此人模样十分可爱。
是位少年人,蓬松的发顶上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衣裳下摆藏着的蓬松大尾巴一动一动。
原来是只猫咪,还是一只独眼猫,左眼被眼罩遮掩,另一只眼漂亮像块绿宝石。
因为许藏玉一直盯着他,尾巴不耐烦的甩来甩去,那只漂亮的绿宝石眼睛恶狠狠瞪了回去。
“此处是黄泉渡,黄泉交界之地,来的基本都是妖魔鬼怪,你一个活人往这里跑什么,也不怕被妖怪吃了。”
“我来找人。”
“真巧,黄泉渡主也在找人。”
“黄泉渡主是?”
“你想见他?”船夫撑竿靠岸,笑意不明,“你会见到他的。”
“多少钱?”许藏玉从口袋里摸银子,船夫又笑了,“用活人的钱,在黄泉渡可不管用。”
“想要交换必须拿出别人渴求之物。”
许藏玉又看了眼他的猫耳朵,不确定地说:“要不……我给你买两条鱼?”
“呵呵,听说你们修士的肉,灵气浓郁又大补,没准我吃了你的心肝能变得更强,你们人不也是喜欢吃灵兽。”
他从身后忽然抽出一把刀抵在许藏玉胸口,半晌,见许藏玉毫无表情,啧了声,“你这人真没意思。”
许藏玉依旧淡定:“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不是吗?”
船夫拿出绳子丢到他面前,“既然你这么识相,就给自己绑上吧。”
“绑我,给谁?黄泉渡主?”
猫耳朵抖了下。
这小子什么都知道怎么偏要赶过来送死呢?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马上就见到人了。”
船夫把许藏玉带到岸上, 岸边彼岸花随处可见,沿着河岸蔓延无尽。房屋紧密排列,确实如他所言忙活的妖魔鬼怪都有。
天色并不算明亮,四处悬挂明灯, 竟给这片诡异之地照出几分暖色。
如果忽略这些人奇形怪状的脸, 这里倒是非常温馨的地方,烟火气十足。
酒肆灯火通明, 高台之上, 有人倚栏独饮, 即使夜色深沉,也无法抹点那道红色的背影。
是他。
船夫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远远看过去,语气有些隐隐崇拜, “那就是我们的黄泉渡主,说来奇怪,渡主之前似乎也是名门正派的修士, 不知怎么忽然入了魔。”
“唉,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快走。”
停在房梁上的血蝶忽然飞动朝红衣身影飞去, 最后轻轻落在他的指尖,许藏玉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破空之声飞向高台, 突袭的飞箭被那只手中的酒盏击落。
楚舒并没有看向偷袭的方向, 而是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血蝶。
血蝶似乎受了惊吓, 颤动着翅膀要走,被他用灵力护住,塞入袖中。
“楚舒, 你躲在这里也没有用,你父亲害死我儿子,我就杀了他儿子。”
“天一宗包藏你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四处隐藏的人全都不安分地冒出头,楚舒这才舍得撩起眼皮看一眼。
“废话真多,我等你们这群老鼠很久了。”
寻仇的人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他见楚舒手指轻轻一抬,自己安排藏好的人就被人忽然偷袭。
许藏玉看见一把鎏金扇,如飞刃在那只修长的手里得心应手地操控,清冷月色下,血珠如雨散落。
四周早就乱了。
船夫不得不带着许藏玉暂避风波,至于许藏玉手上显眼的绳子也被解了。
“你安分点,别乱跑。”
“放心,我没灵力能跑哪去?”
两人藏身于偏僻酒肆,船夫端着酒碗纳闷地盯着许藏玉,“你真没灵力?”
许藏玉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给自己倒了一碗和他碰碗,“猫爷,是你们渡主让你抓我的?”
那些年他在人间,常年游走穷街陋巷,又因为样貌粗鄙,铜钱没少受过鄙视,被人怒骂脚踢都是常有的事。忽然,听到这个称呼,差点让他把酒喷出来。
“你讨好我也没用。”
其实少年的脸上没有半点谄媚,只是老是盯着他头顶的耳朵。
那上面缺了一大块,并不完美,他时常痛恨并为此自卑。
“你就当我是讨好吧,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猫咪。”
“胡说!”
酒碗重重砸在桌子上,那只漂亮的绿宝石眼睛迸发出仇恨,“你们人最喜欢花言巧语,用一张漂亮皮囊掩饰恶毒的心肝。”
“你是来杀渡主的吧。”
许藏玉愣愣地指着自己:“……我?你可真看得起我。”
“我没有骗你,我是来找我朋友的,不然我怎么敢孤身一人过来。”
“哼,见了渡主自然清楚,就算渡主不杀你,我也要剖开你的心肝。”
“可,我们没仇吧。”
“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只眼里除了仇恨,还有不甘,露出的脸仍旧稚嫩,想必原身也只是刚刚成年。
“行行行,人都不是好东西,猫爷。”
“不要叫我猫爷。”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打听这么多,想日后找我寻仇?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铜钱。”
“噗呲——”那只绿眼睛看过来,许藏玉立马止住笑,“铜钱好,多可爱的名字。”
“什么可爱不可爱的。”铜钱嘴里的尖牙露出,朝许藏玉哈气威胁。那张脸凶得很,许藏玉控制住自己想撸猫头的手,假装自己被吓到了。
铜钱以前没有名字,他是一只并不讨人喜欢的黑猫,活在垃圾堆,靠残羹剩饭生活。
后来他知道那种叫铜钱的东西人人喜欢,还能买鱼,从那以后他就决定叫铜钱这个名字。
“你把我交给渡主能得到什么好处?”
绿宝石猫眼睛眯起:“你想收买我?”
“我只是想看看我价值几何?”
“你到底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来杀渡主的?”少年散漫的态度让他忐忑,要是真抓错了人,反而惹了麻烦。
“我和你们渡主认识,我杀他做什么?你不信,我过去,叫你们渡主过来。”
铜钱头顶毛发又警惕地炸开,一只手拦住他,“不用紧张,我只想知道,你们渡主的开价。”
“一颗妖丹。”铜钱泄气道。
“就一颗妖丹?”许藏玉道:“你怎么知道我出不起买一颗妖丹的钱。”
“再有钱有什么用,你以为苟身在这里的妖是不想出去吗?”铜钱气急败坏,“我幼年被一个人捡了回去,那个人看上去善良可亲。”
那时候的铜钱小猫,以为等来了救赎,终于遇到了喜欢它的人。就算头晕眼花,也极力讨好他未来的主人,隐藏那只因为颠沛流离坏掉的耳朵。
它怕自己的残缺招人讨厌。
“可这个人却挖了我的眼睛,还剥开我的皮囊。”
“我听见的最后一句就是‘可惜这张皮子又破又小卖不上钱’。那时候我还留有一口气,因怨煞成邪,如法炮制杀了那个人。”
“可天雷紧接而至,”绿宝石眼眶里一滴眼泪打转,“凭什么你们修士杀孽无数,任意妄为还能渡化成仙,妖却不行。”
“人间容不下我,我出去天雷就会追过来。只有这一方天地暂且安身。”
少年一直沉默不语,听着耳边控诉,可忽然那双眼里迸发出激动的光,“你是说这里天道也管不了。”
铜钱心里虽然怪异但还是点点头,“黄泉渡不在六界之内,天道自然无法管束。”
许藏玉握着他的手,真心诚恳又激动地说:“谢谢你,我终于明白了。”
铜钱刚酝酿出来的怒火和恨意全都因为他的打岔又散了,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刺他一句:“你又明白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