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抬头,那双漆黑的丹凤眼此刻压着他的眼眶,满目的深沉。
“皇额娘,儿臣今年年初便亲政了。”
“可这满朝文武的大臣又有几个是真心服朕,还是是您的授意之下才服朕的呢?!”
“混账!”
“所以,所以你便弄一个董鄂氏来气本宫?来气皇后?!”
福临漠然抬头,看着布木布泰。
皇太后看着自己即便是跪在地上,但那背脊挺直,整个人的气势犹如早已出鞘。
如今以一只踏着她,压着整个朝堂男子的心头血为开刃的刀剑,直直的指着她的喉咙。
布木布泰心口一窒,但内心却又是这样的骄傲。
从他敢在当时那样的背景之下亲
手去送走多尔衮的那一刻,布木布泰便就知道她和皇太极的儿子,便是天生的帝王。
其实如今的朝堂,仅仅半年,一大半都已被福临控制在手中。
只有那么一些,还残留在布木布泰的手心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凡天下为帝王者,如何能容忍有他人和他共享天下?!
布木布泰懂,她并非深宫女子,她历经皇太极之后,她的目光便早已放在了朝堂之上。
如今儿子大了啊……
但在朝堂沉浮这么些年,她又如何放弃这一切?
还有便是儿子这阴晴不定,喜好不定的性子。
如何令他她放心?
她想一点一点的放开手,但她的儿子却不愿意等待。
布木布泰转身,等她再坐回位置上时,神色便恢复了平静。
“你喜欢那董鄂氏,让她伺候你,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儿。”
福临闻言,嘴角紧紧的抿起,却并未开口。
妇人瞧着他这模样,心下叹息。
有些事情她不能就此放手,但不能绝了母子情分。
那有些地方她也就只能妥协。
思及侄女儿,她看着眼前自从来了慈宁宫,竟是半个字都未曾提及珈洛的儿子,无奈的吐了口气。
她聊胜于无的开口劝慰道:“但你当考虑一下皇后,她是将你放在心上的。”
果然,皇上神色冷淡,语气也是满不在意的说道:“儿臣遵旨。”
布木布泰瞧见他这一次油盐不进的样子,头疼的抚了抚额角。
只觉得今夜送给珈洛的镯子实在是小气了。
“时期说罢,皇上政务繁忙,倒也不必白白将时光耽搁在本宫这里了。”
“是,儿臣告退,都是儿臣不孝,皇额娘您别放在心上,好好休息,别伤了身子。”
布木布泰不置可否。
福临再一次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安保侯在慈宁宫院门口,心里颇是有几分担忧。
每一次皇上单独见了皇太后,心情都不太好。
这一次也是同样的。
安保迎上去,跟着皇上走出了慈宁宫,又走过长长的巷道。
就在转角处,皇上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安保一愣,悄然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背影。
只见他微微抬头,看向天空高悬的圆月。
安保这才察觉,皇上今夜的心情竟是意外的不错?
但是皇上在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分明是阴沉着面容的。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的时候,他听见皇上开口问道:“安保,皇后是不是喜欢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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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嘿嘿……今天多更哦~
安保本就是个机灵, 又有血性的男子。
当初他入宫之后,抛弃一切,断绝了送他进宫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硬是拼着命一路踏着别人又或者是自己的鲜血走到了皇上的面前, 伺候到了今天。
他自然知道每一个字该用什么语气, 每一个词该在什么时候说。
可在这个时候, 安保竟是一时间顿住了。
他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他瞧见的每一次和那位草原上尊贵无双的格格,如今天下最为尊贵女子的模样。
实话说, 他其实觉得皇后蛮讨厌皇上就是了。
何曾来的“喜欢?”
即便是他自来出生在泥淖之中,不懂什么是喜欢。
可他太懂什么是讨厌了。
但此刻, 他看着抬眸望月的皇上,却又如何能说出实话来?
可若是说出喜欢,那日后被皇上察觉, 那岂不是欺君?
皇上可并非像是有些传闻中说的那样, 羸弱。
他完全具备一个帝王该有的本事和智慧。
当然, 也包括了心狠手辣。
无情无义。
“回皇上的话,奴才看不来这些。”
安保如此说道。
话毕, 他习惯微微猫着腰,垂下头。
感受到了皇上回头,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由得紧了紧身子。
不过瞬间,皇上收回了视线。
“走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是。”
安保连忙说道, 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皇上走夜路。
这长长幽深的皇宫巷子,安保陪着这位年少登基的帝王走过很多次。
年幼的帝王睡不着觉时,他护着小小的帝王坐在月光下, 一语不发,一坐就是半夜。
后来,听到了风言风语的帝王睡不着觉, 便在夜色里伫立着,神色不明。
直到如今,他的脚步第一次带着一些轻松,朝着那离着乾清宫极远的长寿宫走着。
此刻的珈洛却没有在长寿宫。
就在方才,咸福宫内的太监来说安琪儿今夜不知怎的染了风寒,此刻哭着也不愿意吃药。
珈洛来不及换去睡衣,披了一件御寒的大氅就赶往旁边的咸福宫。
毕竟在这个朝代,有时候即便是一场小小的风寒,都会夺去无数人的性命。
珈洛不敢耽搁分毫,带着翡翠和玛瑙便进了咸福宫。
安琪儿的贴身宫女也是她从草原上带来的。
此刻神色焦急,一个手里端着半冷的药,准备去换掉,重新做一份。
另一个小心翼翼的抱着哭的都在打嗝的安琪儿,唱着科尔沁草原的安神曲。
悠扬的女声在屋子里回荡。
珈洛迈步进侧间,唤道:“安琪儿。”
被贴身丫鬟抱在怀里的安琪儿猝然转头,循着声音瞧过来。
那双大眼睛哭的通红,脸颊赤红,那原本圆润的小脸儿此刻蔫巴巴的,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活泼?
这一眼将珈洛给心疼的,连忙几步走过去,伸手便抱住了朝着自己要抱抱的小姑娘。
“呜呜呜呜,六姐姐,呜呜呜。”小姑娘原本是呜呜咽咽的哭着,在瞧见珈洛的第一眼顿时克制不住委屈,放声哭了出来。
“哎哟,主子小心些。”
翡翠和玛瑙都在身后小心翼翼的护着珈洛,生怕她闪着腰了。
安琪儿也知道六姐姐抱不住自己,她依赖的双手抱着珈洛,自己的脚落在了地上。
可她昏昏沉沉的,哪里还站得稳?
于是珈洛坐在了床榻上边缘,让小姑娘睡在里侧。
珈洛低声说道:“来,让六姐姐给你喂药,等你病好了,六姐姐带你去骑马。”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用手抚摸着小姑娘滚烫的额角。
“乖,”
安琪儿的大丫鬟又端来一碗温度适宜的药,珈洛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舀起一点,轻轻的挨了挨自己的唇。
安琪儿瞧见六姐姐这样,眼眶顿时泛红,但这一次她却倔强的没有哭。
“六姐姐,安琪儿一定好好喝药。”
“药很苦,但是病是一定要治的。”
珈洛小心翼翼的喂到了安琪儿的嘴边,这一次小姑娘即便是紧紧蹙起眉头,也慢慢的将药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乖安琪儿,你在这里好好睡,六姐姐陪着你呢。”
少女柔嫩的嗓音透过关紧了的门窗,幽幽的传出了门缝外。
屋外的少年立在院子里,抬手制止了太监和宫女要禀告的声音。
直到珈洛的声音越来越低, 烛光也越来越暗时,福临这才转身离开。
安保跟在后面,无声无息。
刚走出咸福宫不远, 在一个巷子口, 传来脚步声。
安保神情一紧, 几步走上前, 想要护着身后的皇上。
他一边走,一遍压低声音怒道:“是谁在走动!”
福临却挺直了背脊, 目光瞧着忽然安静下来的巷子,神情里带着玩味。
“去, 看看是谁?”
安保对着身后的小太监说道。
其中一个明显魁梧的太监迈步上前,刚要走进巷子,便听见仓促之中带着惊慌的脚步。
那太监也似乎是瞧见了什么, 顿住脚步, 转头看了一眼安保。
安保顿时也明白了。
正好此时, 一抹俏丽的身影自黑暗之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