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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话事人 第770

    不过这个调调听在众人耳中,总感觉很耳熟。

    三国里司马懿诈病赚曹爽之后,在劝曹爽投降时,不就是这么对曹爽说的么?

    还在自闭的孙丕扬仿佛找到了一条出路,抬起头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官职没什么可留恋的,我这就……”

    “不可!”杨俊民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阻止了孙丕扬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能主动辞官呢?组织上非常需要这个左都御史!

    目前部院七卿中,清流势力加山陕同盟只剩这个左都御史了!绝对不可能再失去!

    只要你死皮赖脸的呆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面,以眼下的局面,皇帝也不会罢免你!

    与组织的利益比起来,你孙丕扬的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你为此声名狼藉,就算你成为丢人现眼的东西,也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住!

    被杨俊民喝止后,孙丕扬又重新自闭起来,陷入了茫然中。

    为什么在朝廷做官越来越艰难了啊。

    周应秋“呵呵”笑了两声,又环顾四周道:“明年开春后,即是六年一度的京察大计。

    一个孜孜钻营、妄图违规迁转吏部天官的左都御史,还有资格参与主持京察么?

    我大明朝廷再不讲体面,总不能连底裤都不要了吧?”

    杨俊民宛如火山爆发,对周应秋厉声斥道:“尔等怎么好意思嘲讽孙总宪?

    那王世贞以诈病欺骗朝堂,难道不是无耻之尤?这样的败类人品,就可以主持京察?”

    周应秋不紧不慢的反驳说:“方才王老冢宰说了,他乃是在皇上洪恩的关怀下,被太医治好的,谈何诈病?

    其次,先前无论王老冢宰的病情如何,也没人逼着你们推举孙丕扬取而代之啊。

    如果尔等能自我克制,何至于让孙丕扬被千夫所指?”

    别管别人是不是设置了陷阱,如果你心中没有贪欲,又怎么会上当?

    杨俊民实在吵不过,吼道:“人在做,天在看!”

    看似是一句经常出现在吵架环境里的气话,但是听在有心人耳朵里,总觉得意有所指。

    什么叫天在看?暗示你们林党使用诈病手段,连皇帝也一起欺瞒了?

    皇帝想搞个破例展示乾纲独断,你们林党却坏了皇帝的好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有些敏感的人看了眼角落里的锦衣卫官,在廷议现场,一般都有锦衣卫官旁听。

    周应秋心里冷哼一声,天算个屁!哥们我早对皇帝的神圣性祛魅了!

    口中却回应道:“天意本渺茫不可知,也是尔等先妄图以人力误导天意!”

    说完之后,周应秋不屑的拂袖离去。到了这个程度,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御史王禹声也对孙丕扬道:“常闻汝辈以名节自诩,以清高标榜,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孙公好自为之,年前随时可以辞官,否则我将拼尽全力弹劾阁下,陆光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听到这些话,其他朝臣忽然感到,这次清流党人最大的损失,可能就是道德金身的崩塌。

    要知道,清流势力是靠着标榜道德为噱头凝聚起来的,以强烈的道德优越感激励阵营士气。

    我即是正义,对手皆为邪恶,这就是清流党人的信念。

    以前无论情况如何,清流党人在道德层面上总能想办法自圆其说,但这次是为了保住权位,却可以公然不要脸了。

    不知不觉间,林党竟然能将清流党人逼到了这一步。

    万历二十年的最后一个月,朝廷最大的悬念可能就是——左都御史孙丕扬是否会辞官了。

    就算不辞官,也是威望尽失的行尸走肉了,估计也主持不了京察。

    还有人在反复琢磨,京察大计之前的这次“天官诈病”,到底是林泰来留下的“锦囊妙计”,还是林党其他成员的自主发挥?

    本场廷议,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而另一边的王天官来到会极门,向司礼监文书房呈上谢恩疏的时候,直接把司礼监大珰们震得里焦外嫩。

    他们知道近些年来外朝很卷,但是却想不到,已经卷到这个地步了吗?

    如果文臣的政治斗争手段已经发展到了这个程度,那么他们内臣就已经远远落后了啊!

    掌印太监张诚匆匆来到毓德宫,等万历皇帝中午醒来,便将最新情况奏报。

    万历皇帝愕然,刚琢磨着想“乾纲独断”,大发神威钦点一个吏部尚书,就被打断了,这感觉颇为不爽。

    “是谁敢欺天?”万历皇帝带着点怒气问道,真是两群王八蛋!

    一群搞什么诈病,虽然本意是针对别人,但自己这皇帝也险些被蒙蔽。

    另一群更是废物,故意引导自己这皇帝亲自下场,想利用皇权夺取吏部尚书,却又完全扛不住事!

    张诚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里面的纠葛真鸡儿的复杂。

    “皇爷还是别管他们了。”张诚最后叹口气答道。不管换谁来,都是王八蛋。

    而且他已经感觉到,经过嘉靖万历祖孙的连番糟蹋,皇权的神圣性已经严重动摇。

    可能在很多大臣心中,皇帝只是个用来糊弄的工具人了。

    但是想归想,张诚纵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敢说出来。

    胆敢说这种实话,只会让皇帝恼羞成怒,先砍了自己。

    既然皇帝今天不爽了,那总要寻个出气口,而后万历皇帝又问道:“除了孙丕扬,另一边是谁被推举了?”

    张诚答道:“南京吏部尚书王弘诲。”

    万历皇帝发泄情绪说:“找个由头罢免了他!”

    让你们这些王八蛋诈病!废掉一个你们的自己人,让你们也心疼一下!

    如此重大的政治斗争阶段性结束后,更新社内部也要召开总结会议。

    廷议的当晚,除了首辅赵志皋、吏部王世贞之外的更新社在京成员,秘密齐聚地广人稀的王象蒙宅邸。

    大司马叶梦熊对周应秋问道:“先前你说向首辅报备过一些不可传达的机密事,指的就是王天官病情?”

    周应秋答道:“九元公指示过,坚决反对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如果没有赵前辈授权,我怎敢操持其事?”

    叶大司马苦笑道:“真是没想到,连我们也瞒在鼓中。”

    看在叶大司马地位尊贵的面子上,周应秋多解释了几句:“为了瞒住对家,所以要尽可能缩小知情范围,不得已为之。”

    叶梦熊又道:“我只是好奇,王天官诈病这招,是谁的主意?

    到底是林九元预留定计,还是你周应秋的手笔?”

    周应秋毫不犹豫的答道:“自然是九元公足智多谋、算无遗策,早在出征之前就秘密留下了针对京察形势的妙计。

    若要为此论功,最大的功绩当归属于九元公!

    我只是作为具体执行人,根据九元公之定策,组织实施而已。

    侥幸不辱使命,在即将到来的京察大计中占得先机,扩张同道势力就在明年!”

    叶大司马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应秋,所以还是周应秋在搞事?你要是不刻意喊口号,我就真信了。

    作为一个加入更新社较晚的新人,叶大司马现在终于能理解,为何周应秋这样一个来自镇江府金坛县的草根能脱颖而出,力压王象蒙这种林氏近亲、陈允坚王禹声等苏州乡党,成为林泰来不在朝时的主导人物了。

    而后叶梦熊又问道:“南京吏部的王弘诲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何表面上推举他?他是我们同道么?”

    周应秋莫得感情的答道:“我又不认识他,先前只想随便在南京选个尚书推举。

    正好看着王弘诲履历似乎最合适,推举起来最逼真,最能唬住别人。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让他去背锅,我也不心疼。”

    叶梦熊:“……”

    卧槽!什么叫毫无人性的政治机器,今天算是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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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初七,正好是林天帅领兵入朝一个月的时间。

    西线第一兵团主将李如松在距离王京汉城一百五十里的开城听说,倭兵要撤出王京汉城,于是果断继续南下。

    出了开城,沿着道路向东南汉城方向行军,才走了十几里后,李如松忽然心有所感,驻马对朝鲜国向导问道:“前面是哪里?”

    朝鲜国向导通过翻译答道:“前方一二里就是大成洞。”

    朝鲜国最基层的村级单位不是洞就是里,最高级的行政区是道,对此李大将也逐渐习惯了。

    至于道和村之间的府、州、郡、县,李大将至今也没完全整明白。

    更不明白的是,朝鲜国就这么大地方,道、府、州、郡、县这么复杂、层级这么多的行政区是怎么同时存在的,听说另外还有好几个大都护府和都护府。

    每每想到林军门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就感觉越来越贴切。

    左右亲卫看着李如松驻马不前,莫名其妙的问道:“有何不妥么?”

    李大将脸上现出几分迷惑,指着脚下土地说:“先前与林军门闲谈时,他说一定要在这里修建屋舍,起名叫板门店。”

    很多亲近人都知道,林九元嘴里经常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宛如谜语,叫人十分难懂。

    李如松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林九元专门提到的“板门店”究竟是什么意思。

    继续前进,在路上与左右亲卫闲聊时,便有人猜测说:“闻说经略公能窥测天机,莫非那地方乃是朝鲜国气脉所在,故而要修什么板门店以镇之?”

    众人猜来想去,还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跟随李如松中军行动的二弟李如柏劝道:“兄长休要再念叨了,这样十分不祥!

    我话本里,但凡行军中,主将总是在意或者念叨一个地名时,后面必定遭殃!”

    李如松:“……”

    这可真踏马的是亲兄弟!就不能盼着点好事,比如兵不血刃直入汉城、克复王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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