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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狭小阴暗的石洞,塞下一人一鹿,必然是拥挤的。

    雄鹿屈了屈前蹄,碰他的衣角。

    谢泓衣道:“这轮雪过后,我会制造动乱,你原路回去,到了冰原上,把身上的雪都处理干净,不管你怎么做,跳到锅里都行。雪练有名为雪凝术的秘法,能通过飞雪,窥视人的行踪。知道吗?”

    他默认这鹿听得懂,吩咐后,不再多说,而是默默记熟了峡谷地势和祭坛,还往城中传了一道音,向阊阖交代守城的种种事宜,最后,问了一句单烽。

    阊阖道:“单巡卫长已经……已经追出城了!”

    不久之前。

    单烽大步走出灵宫,脸上还带着一丝冷笑。

    他找不到谢泓衣的身影,却看到了楼飞光,呆呆地,仿佛见了活鬼。

    楼飞光结巴了:“谢……谢谢……他……他……我师父……”

    单烽道:“他知道后怕了?”

    楼飞光好不容易把话憋出来:“他骑着鹿跑了!”

    单烽皱了一下眉,道:“你师父呢?”

    楼飞光闷声道:“变成鹿了。”

    “哦,”单烽道,奔出十余步,忽而猛地顿住了步子,整个人在地上一个急转,“你说什么?!”

    楼飞光道:“单前辈,你,你别急……师父他不会随便给人骑的,单前辈!”

    说话的细节,虽不足以转述。可单烽冲出城门时恐怖的表情,被阊阖如实传达了。

    谢泓衣恼怒这家伙一意孤行。外头都是雪练,单烽怒气上头,必然会被绊住,足够他做完眼前的事情。

    他又观望了片刻,雪势太凶了,阴气一阵阵往石窟里渗,身上的衣裳都被奇寒洇湿了,紧紧抱着每一寸皮肤。

    那头雄鹿和他隔了半步距离,很安稳地卧在石壁边,入定了似的,前蹄却反折在胸腹下,包扎好的伤口,居然又渗了一小块红色。

    这血……

    一定是方才踢蛇时,遭了报应。

    谢泓衣心道麻烦,衣袖一垂,将那只微微发抖的前蹄卷住,拨开布一看。

    是冰刺,倒钩不多,却迟迟没有融化,反而在寒气催化下,向肉里钻。怪不得伤口会再次裂开。

    雄鹿睁大了眼睛,双耳一扑簌。

    “竟然不是蛇牙。“谢泓衣奚落道,用簪子拨开绒毛,挑出冰刺,又用影子远远地毁去了。

    伤口还在渗血,谢泓衣有空处理得更细致些,将衣带撕成两半,在鹿腿上缠了几圈,双手同时用力一勒——雄鹿用幽深的目光看着这一幕,忽而眨了一下眼。

    嘶拉。

    下一个瞬间,那衣带就被挣断了,飘落在地上。

    眼前光线陡然变化,有庞然阴影当头洒落,谢泓衣反应极快,早已身形一侧——却见那鹿不知何时将身一昂,上半身化作身披黑色道袍的男子,冷肃简淡,下身却还是不伦不类的鹿躯,背负火狱紫薇,向他低下头来。

    “是你?”

    谢泓衣有一刹那的茫然,却立刻反应过来。

    怪不得处处违和古怪!

    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简直……他忍不住一手抵在额侧,又惊又怒。

    火灵根当真是世上最虚伪,最爱矫饰的东西!

    怪这家伙不走运,恰恰送上门来!

    谢泓衣态度大变,身边的影子,如风中火烛一般,剧烈舒张起来,狭小石窟中,杀意伏窜。

    燕烬亭瞥了一眼地上的衣带,皱眉道:“是你?”

    谢泓衣逼视着他,瞳孔中一泓寒亮的秋水,却映出森然弄影的恶意:“他不在,你就敢认了?”

    燕烬亭道:“那一把火,没有烧死你。”

    话音未落,谢泓衣丹鼎处便流窜过阵阵痛楚。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是怎么掐着他的脖子,一把撞向铁链深处的。

    喉咙上即便窒息也挣不开的手,肋骨断裂的剧痛,永远也洗雪不尽的耻辱……

    居然还敢戏弄他?

    与此同时,燕烬亭将头一低,火狱紫薇的棘枝远高过发顶,便如森然鹿角一般,划出极其锋锐简洁的剑芒,将他顶叉在石墙上,其中一股,直直抵住脖颈命脉——

    “你到底要对单烽做什么?”

    谢泓衣道:“蛇鼠一窝,找死!”

    数十缕蛇一般的黑影直冲燕烬亭而去。

    后者瞳孔一缩,似有冰冷滑腻的质感,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段往事。

    孝期破戒,真火全失,黑色道袍几乎成了破布条子,长满了汁水淋漓的蛇莓……手背上的骨节终于冲破了那点儿平静克制,锋直地隆起,有一点儿汗沿着沟壑淌下。

    啪嗒。

    滚烫的汗还没跌在地上,外头的雪帘便传来微微的躁动。雪鬼的影子在地表浮现。

    谢泓衣冷笑,屈指一弹,将那滴汗隐去了。

    “火灵根的东西,可真能招蝇虫啊。我把你千刀万剐,扔在这里等死,如何?”

    燕烬亭缓缓道:“你还没动手,便是知道,我困得住你。我多流一滴血,都能让你一同受死。”

    “厚颜无耻。你做的事情,为什么独独瞒着单烽?”

    燕烬亭亦生硬道:“该问你!”

    他抓着火狱紫薇的手,不断收紧。枯枝上窸窸窣窣地作响,萌发出紫薇花苞来。

    他心中一阵凛然,呼吸急促的同时,难掩厌恶之色。

    “蛇妖,现形!”

    谢泓衣像是听了个荒谬绝伦的笑话,直要笑出来,齿关却不能自制地打颤,心里几乎耻辱与盛怒活活撑裂了,居然还有人敢拿牝云蛇一事羞辱他。

    “你是想蛇妖想疯了吧,”谢泓衣道,秀丽而森寒的双目微微一眯,“道貌岸然,无耻下流,你倒是变一条出——”

    燕烬亭右手从袖中一翻,一枚锦袋落在掌心。隔绝气息的阵法消散,有深粉色的光芒水一样地外渗,带着让人恶心欲吐的甜腻香气,竟然是满满一袋牝云蛇妖丹!

    残英萦梦旧时春

    这么多蛇丹,都够把牝云蛇杀绝种了!

    昔年那些羲和弟子想用蛇丹欺侮他,却总埋怨蛇丹难寻,原来都落到了燕烬亭手里。

    谢泓衣身体里还残留了些药性,闻到这气味,整个人便脱力一般,向石壁倒去,尾椎骨更是一麻,仿佛随时要抽出一条莹白蛇尾。

    他五根手指牢牢抓着石壁,指甲都裂开了,这才不至于倒下去。

    这会儿,他看燕烬亭的眼神,已完全是挫骨扬灰般的杀意了。

    这畜生还敢羞辱他!

    牝云蛇,是他记忆最深处的噩梦。他冷汗涔涔,胸膛急促起伏,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恶心,仿佛都是呕不干净的血。

    而这样的反应,落在燕烬亭眼里,无疑更证实了什么。

    燕烬亭看着手中的牝云蛇丹,目光微暗,将它们随手扔在雪中。

    “他没有真火,为什么不放过他?”燕烬亭问。

    谢泓衣道:“放过他?”

    燕烬亭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他因你,已吃尽了苦头。白塔湖一事,不能再重演。”

    “那你呢?”谢泓衣极轻地冷笑了一声,“你还活得很自在,很风光啊。”

    燕烬亭被他话里的怨毒,刺得眉峰一皱,伸手想掰过他的脸,看看这蛇妖又在打什么主意,却被一掌抽开了。

    “是你自讨苦吃,也是你招惹的我,我须问个究竟。”燕烬亭沉默一瞬,道,“是谁派你来采补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谢泓衣眼皮都在跳。

    即便是在盛怒之中,他仍捕捉到了一丝违和感。

    无他,燕烬亭的神情实在太冷静肃穆了,仿佛当真被他夺取了什么。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算账的好机会。

    “原来是讨债鬼,”谢泓衣道,“你丢了什么?”

    燕烬亭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味道:“修为。还有……道心!”

    那一刻,谢泓衣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哈哈,道心?你做了这样的恶事,对我百般折磨,还敢妄谈道心?”

    他虽是冷笑,眼睛却没有半点笑意,寒亮如冰镜一般,其中闪动的怨恨,就连铁石都会战栗。

    燕烬亭也在他逼视下,微微晃神,心口涌起一阵莫名的不适。

    又是那等妖邪手段!

    当初从房梁上款款垂落的白蛇,也有这么一双眼睛。

    只一转眼,燕烬亭便定住心神,警告道:“蛇妖,别使手段。你不会想知道,紫薇台逼供的法子。”

    谢泓衣刻薄地嘲弄道:“来啊。”

    燕烬亭一手抚摸着火狱紫薇,并没有显出法相,而是看向了那一袋蛇丹。

    ——且看你同类的下场。

    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看到谢泓衣目中喷薄欲出的怒火,那是明晃晃的鄙夷。

    他竟被蛇妖鄙视了?

    燕烬亭道:“这是雪练的地方,动静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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