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伸出手,想去扶几乎跌坐在地的林行川,却被他一把挥开。
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肺腑里的剧痛却让他几乎动弹不得,恍惚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从袖口滚了出来,落在车板上,发出轻响。
他捡起那个小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恍然间想起这是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越流越凶,最后连笑声都变成了哽咽。
他哭着,沉默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质问的话。
那双素来漂亮的眼眸,此刻毫无光彩,如同蒙尘明珠。
林行川静静地望着窗外一晃而过却仍在眼前的光秃树枝,听见马车车轮碾过满是枯黄落叶的地面,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噪声,好似带着巨大的重量,将他的心也一起碾了过去,碎成一地烂泥。
他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缓慢抬起眼睛,眼珠子僵硬转动,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聚焦于远处那片刺眼的红枫。
恍然间,漫山遍野的红枫竟化作一次又一次的熊熊火光,缓缓将他吞噬于其中。
胸口的剧痛突然袭来,林行川猛地呕出一滩鲜血,落在地板上,红得扎眼。
他死死攥着那个瓷瓶,指节泛白,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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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没发现剪贴板问题,原本是七千字,但只贴上了四千字,所以少了三千字,已经补上了,宝宝们上一章可以重新看[爆哭]
疑窦生
洛子期扬起长鞭, 枣红色的骏马四蹄翻飞,卷起一路尘烟,沿着枯林小径, 风驰电掣般往逸云山庄的方向奔去。
道旁草木早已枯败,光秃秃的枝丫如同鬼爪般伸向灰沉沉的天, 他眉心一拧,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转小路没多久, 天色也转而阴沉,亏得方才明昭还说今日是个好天气。
“怎么了?”
明昭察觉他的马匹慢下来,于是追上他,转过头去瞧他, 见他神色有异, 斗笠下的目光满是疑惑。
“无事。”洛子期摇头, 压下心头莫名的怪异感, 目光扫过寂寥的四周,声音散在寒冷秋风里,“这里离逸云山庄还有多远?”
“不远了,瞧见那座山了吗?”
跟在后头的凌云抬手指向远方,那是一座漫山遍野皆是红枫的山。
“逸云山庄就在那座山的山顶。”他语气沉了几分,“不过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离那座山越近,眼线或许越多,我们万万不能被其察觉。”
洛子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枫山色彩得极其浓烈, 如同燃在山间的烈火,将所有颜色吞噬殆尽,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
他微微颔首。
“师叔的路线远, 脚程慢,此刻离逸云山庄应当还有些距离,我们抄了近道,再快些过去,郑逸云绝不会料到我们比师叔先到。”
明昭和凌云齐声应下,三匹马再次撒开蹄子,朝着那片灼人的红枫奔去。
不多时,几人策马穿过一条溪流,远远瞧见随风飘荡的灯笼与幡旗,红枫山脚下的镇子近在咫尺。
虽小,但热闹。
三人戴上斗笠,将面容隐藏其下,假装赶路的旅人,选了家临街的小酒馆坐下。
简单点了两碟小菜、一壶新酒,顺势将马匹托付给店家,洛子期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酒馆掌柜,见他面容宽厚,瞧着是个厚道人,于是状似无意地与他闲聊起来。
“我们来时,见不远处那山上满是红枫,恰逢深秋,倒是好看得很,不过瞧着好似没有其他树木,可是特意种下的?”
店家是个善谈的,闻言立刻笑开了,目光透过屋檐与街道,望向近在咫尺的红枫山,应声道:“客官真是好眼力!这山啊,从前不过就是个普通山头,哪儿有什么枫树?都是山上那位贵人亲自吩咐种下的,有时候一次只种一棵,有时候一次种数十棵,十几年了,慢慢的就种满了整座山。”
“你们怎么知道他种了几棵?”
明昭闻言挑眉,好似玩笑般问道。
店里清闲,那掌柜便在他们旁边坐下,听见明昭这句问话,挠了挠头,回答道:“因为那是我们山脚下这些乡镇百姓种的……几乎每家人都种过。”
三人朝他看来,眼底皆是疑惑之色。
掌柜思索片刻,说道:“早先大家确实有所不满,嫌他占了地儿,镇上还有不少人家就靠上山砍柴和采草药为生,贵人种这些,又不让砍,人家靠什么活?可架不住贵人钱多势大,种树是给银两的,比柴火和草药赚多啦!后来见秋日红枫似火,好看得紧,不少人慕名而来,还添了生意,也就没人再嚼舌根了。”
“那位贵人这般偏爱枫树?”
洛子期吃着酒菜的手顿了顿,好奇问道。
“这就说不清咯!”掌柜笑得憨厚,“我们从未见过贵人,只知其富贵至极,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儿还能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枫树?不过兴许去山上的路不止我们这儿一条,所以才从未见过吧。”
“若是我们想上山去,要往哪儿走?”
洛子期眉眼弯弯,看着十分真诚,仿佛真的是一位不认路的旅客。
掌柜给他指了条路,说道:“上山的路多了去了,条条路都通,不过可千万别往西边去。”
“为何?”
明昭双眼微眯,好奇追问。
“我哪儿知道?只是大伙儿都说不能往西边去,仿佛那儿有洪水猛兽似的,说会死人!”
洛子期闻言,眸光微动,对明昭交换了个眼神。
可他们要走的路,就是西边的路啊!
“多谢掌柜提醒!”洛子期多放几枚铜钱在桌上,笑道,“我等记在心里了。”
又随口与店家聊了几句,恰逢新客上门,店家忙着招呼,转身而去。
三人见眼下无事,便趁机戴好斗笠,起身离店。
刚踏出酒馆门槛,一个醉汉便跌跌撞撞地朝他们扑来,差点撞上走在最后头的洛子期。
“青锋挑碎……唔……芦荻雪……”他低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嘴里正含糊不清念叨着,“醉里狂歌……天地窄……”
洛子期没在意那颠三倒四的诗句,见他要摔在地上,伸手稳稳扶了一把,待醉汉站稳,即将抬头之际,便转身与明昭、凌云继续往前走去。
“匣中……龙啸……”
“动……秋……岳!”
身后醉汉的声音愈发模糊,听着却铿锵有力,紧接着传来几个孩童清脆的笑闹声。
“哎呀,怪叔叔又喝醉啦!”
“又在念他的怪诗了!”
“我都会背了!”
洛子期忍不住回头,只见那几个孩童口中的“怪叔叔”此刻已经趴在酒馆的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酣睡。
凌乱的发丝挡在前面,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明昭也回头瞥了一眼,眉头微蹙,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听见几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背起诗来,他压着声音道:“这醉汉是常客吧?连这些孩子都见怪不怪了。”
“大抵是吧。”
洛子期随口应声,便将此人抛之脑后,脚步不停地往红枫山而去。
这小镇子安逸得出奇,三人一路走来,竟未曾察觉一丝异常。
可越是平静,越让人心中发毛,有时毫无异常反而是最大的异常。
按理当说,如郑逸云这般谨慎的人,扬州城布满了他的眼线,山下的小镇又怎会如此平静?可明昭带来的人早已四处探查过,这山下,当真毫无半分眼线的影子。
明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笠边缘,眉头微蹙,沉声道:“我总觉得不对劲,方才那店家以贵人相称郑逸云,可店家口中所说的算什么恩情?他那般狠辣的人,怎会容得其他人在他山庄脚下安居乐业?”
“虽然你说的不无道理。”洛子期听他语气里满是嫌恶,忍不住失笑,“但郑逸云在你心中,难不成是阎罗、恶鬼不成?”
“他也配?说恶鬼都是高抬他。”明昭掀起眼皮,狐狸眼睛闪着莫名的光,他朝着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语气里的嫌恶更甚,“他手中沾染的鲜血,足以他下至地狱十八层。”
洛子期沉默一瞬,脚步未停,心中的疑虑却更重。
闻人锋当初对郑逸云闭口不谈,江湖上关于此人的传闻也寥寥无几,无非是什么天才陨落、富甲一方的人物,可就连明昭提及郑逸云时,那股恨意藏都藏不住,却在他追问时又偏偏不肯多说一句。
问明昭为何如此,定然问不出来,此事只能日后另外再探。
“这西边有什么危险?”明昭环顾一圈四周,搓了搓胳膊,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听见一声鸟啼,他微微挑眉,随后懒洋洋道,“那掌柜说得神神秘秘,差点吓坏我了,这儿不过荒芜了些,哪儿有危险?”
洛子期知晓他们这暗号是“无危险”的意思,心中也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