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期许万分的。
可能是太过雀跃,手一滑食盒跌落,棉糕滚落一地。他肉眼可见地惊慌,忙弯腰去捡。
“叫下人来收拾就好了。”陈良玉道。
陈滦埋着头,表情窘迫,似乎是在责怪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还是……不要麻烦别人了。”
陈良玉只能蹲下跟他一起捡,“二哥。”
陈滦赶忙停手,看着她,静等着吩咐。
“只是几块棉糕,不碍事的。你不必如此谦卑,也别怕会说错话,行错事,这里是家,家是会包容过错的地方。”
但是要跪祠堂。
这句她没说。
除了爱送人吃食,陈滦便只喜欢读书。
他屋里摆放着很多书,皆是他从藏书阁取来的。
严百丈瞧见翻看了两本,说他选看的书广而杂,不成体系,这么学是没有用的。
恰逢那时翰弘书院在招今秋入学的门生,便叫他去试试。
说不悬心吊胆是不可能的,他只跟着韩诵他爹读过几本经义。
韩诵的爹是秀才,可考中秀才后便屡试不中,与举人无缘。举人才能去吏部报道,秀才只是可免些赋役,做不了官,于是他支了几张桌子,教人读书认字谋生。
翰弘书院由帝师谷长学创办,位于苍南郡,只看弟子天资、品行而不重家世背景,是以无数纨绔子弟想凭借家世走个后门,去翰弘书院镀个金,皆被慧眼如炬的考官捡豆子一般挑出来弃之门外了。
由此大澟为官入仕的寒门子弟多出于此,虽然学院依旧是贵胄门生居多,但相比于其他书院,已是最多的了。
翰弘书院经办以来,为朝廷输送无数骨干,他们为人恪守礼法,刚正不阿,敢于言时弊,斥瑕玷。
久而久之,也自成一派:翰弘党。
谷太师年过六旬,无心力再打理书院之事,便将翰弘书院交于其长子谷珩。可幸的是,谷珩接管书院以来,‘不以家世论才能’的规矩并未打破。任何人想入书院,必得经过统一的擢考,王亲贵族也不例外。
要考进去,是要凭真才实学的。
彼时距应试不过一月有余,陈滦叫严百丈摁头恶补了些时日,竟真的中试了。
严百丈盛赞他敏而好学,天资颇高。
那时陈良玉还道,“这翰弘书院不看家世是真,可它挑人,不收女子入学,我看这天下第一书院也不过如此。”
严百丈道:“那你当如何?”
陈良玉负手,昂首,道:“自然是要筹建一座可供女子就读的书院。”
严百丈道:“祝你成功。”接着便把她赶了出来,让她不要打扰二哥用功。
陈滦出发去苍南前几日,朝廷派陈良玉再去趟西岭,是她最初提出来的“以垦代剿”之策,似乎也有责任验看它的成果。若有任何差池,也好及时调整。
陈远清吩咐陈滦跟着一起,美其名曰多个照应。
陈良玉哪需要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照应,但她大概也知道爹为什么让二哥与她一同前去,故此没有推辞。
果然,陈远清着重叮嘱陈滦道:“给他,上一炷香。”思忖片刻,又补缀道:“代爹给他上一炷香。”
故人逝去,若长辈行动不便,有家中男丁代父拜祭的传统。陈滦想着陈远清打仗受过伤,身体不好,大哥不在家,由他代为祭拜是应当的,于是听话地应承了下来。
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陈良玉也不需要他去照应,拖后腿倒是能行。
他很快自洽逻辑,“也许爹是怕你再被匪徒抓去,我能及时跑回来喊爹和严先生去救你。”
“别提这事。”
陈良玉是习惯骑马出行的,但陈滦骑术不精,唯恐他走着走着从马背上掉下来不知所踪,他们驱驰马车赶路。
时隔月余,再走过这条路时心情却大为不同,五味杂陈。
薄弓寨那些焚毁的屋舍已重建了七七八八,青苗成熟后变金黄色。
再见到阿寅时,她正巧割完最后一垄田,腰从田间直起来,挥袖子擦汗。
阿寅带她们找到林鉴书的墓,墓碑只是一方简陋的木片,上头有黑色的碳写的字迹,下过一场雨,上面的字迹被冲刷了,辨不清写的是什么。
陈良玉又找来一块可以做碑的木头,用阑仓剑一笔一划地刻好姓名,重新立了碑。
陈滦跪在坟前拜了三拜,上了香,又烧了些香纸。
“他还会再来吗?”
阿寅眼中滔天的恨意已经不见了,简单交谈后,她说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大家都没做错,所以我不恨你们了。
最后她问出了这句话。
“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陈良玉这才记起她将翟吉甩给阿寅时,诓她说等翟吉伤好了给她做夫君。
见她愣住,阿寅笑笑,道:“我知道你哄我的,他是皇子,我是村姑,本就是不配的,我可没把你的话当真。”
她挥挥手,与他们作别。
“阿寅。”陈良玉唤她,“你可愿意参军?”
其实她发现捉住的土匪是女人时心中便有了这个想法。
有官就有民,有兵就有匪。那反之来说,她既然能做匪,也就能参军。
给天下女子一片广阔天地,不能只有读书入学这一条路。
女子书学是官家千金们才会做的事,平民百姓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那读书这条路便是她们走不通的。
参军可以。
匪,农妇,常年挥舞锄头镰刀,扛担挑水,有的是力气。她在想,能否组建一支冲锋陷阵、敢勇当先娘子军?
阿寅站在金黄的夕阳里,光束与金灿灿的农田连成一片,她背着光,认真考虑后回答了陈良玉的问题。
“寨子里的男人差不多都死完了,要有一个主心骨带大家振作起来,我还不能走。”
她逆着光向远处走去,那身粗布麻衣仿若镀上金光的金缕衣披在她身上。
“但如果哪天你需要我,我会去找你的。”她说着,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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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两章是否有点无聊呢,拿人格担保没有水文,是要开启新篇章啦!所以会有过度和衔接!
切记,不要忽略掉任何一个出场人物。
下一章十六岁的江宁回归。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大澟地处大陆中部, 四季分明,物阜民丰。
不同于北雍冬季严寒漫长,也不同于南洲气候湿热、夏日绵长,更没有东胤常年遭受海上风浪侵袭的困扰。
形胜之国, 地势险固, 由此生生不息。
北雍多次发兵挞伐,意欲占据中凜领土均无功而返。
接下来二三载日子意外地平静, 偶尔也横生些枝节。
中凜与北雍之间连着荒原与沙漠, 亦有大片草场、草甸, 零星存活着许多游牧部落。今朝北方军情急报, 奎戎、酋狄与樨马诺三个部落意欲吞并其他小部落, 壮大自身, 又结成同盟频频骚扰北境。
中凜属国南洲亦是大乱。
南洲王病危, 本该南洲世子梁丘庭继位,其庶长兄梁邱枫却率先把控了南洲朝局, 公然夺位。
好在北境有陈麟君驻守,南境有陆平侯衡继南坐镇, 除了偶有风波,天下也大致太平。
境内, 河州河道淤堵是大患,谢渊向宣元帝举荐都水监的都水丞程令典前往河州清淤治堵,加固河道,颇有成效。
任期满后,程令典调任庸安府尹, 成为谢渊的左膀右臂。
慎王在朝声望与日俱增,却也恪守着为臣为弟的本分,从无逾越, 太子依旧稳坐东宫。
一切持衡,难得清平。
这浮于表面的一片祥和被打破,是由于一本禁书的出现。
宣元二十年,那本由已斩首的上任国子监司业姚霁风所著的《女论》,在中凜卷土重来。
时下,谢文珺守孝期满。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本禁书如大风席卷,遍地开花。
于是自然而然的,再次成为庸都读书人谈论的焦点。
四月十五,逢东府老王妃七十寿诞。
庸都不少世家闺秀都曾受她训谕言教,老王妃在庸都素有盛誉,她的整数寿诞,来宾皆是达官显贵,朝廷命妇。
其中不少是带着自家待嫁女前去请老王妃相看的,若哪家姑娘能得老王妃一两句褒扬,媒人随即便能踏破门槛。
连贺云周这样只宿在佛堂伴青灯古佛的侯爵夫人,也早早梳了妆,备下贺礼前去给老王妃祝寿。
陈滦早已及冠,这些年他一直在苍南求学,亲事未有着落,眼瞅着再不成家要变成没人嫁的单身公了,她心里难免着急。
借着给老王妃祝寿,她也是盘算着若是相看上哪家不错的姑娘,就先将亲事定下来。
善妈妈在严姩那处寻到陈良玉,唤她二人同夫人一起前去东府。
彼时陈良玉正与严姩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