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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不想做皇帝 第224

    可是那次之后,方南巳又改变了看法。

    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那么想要自己留下来、陪着他……

    那么,为他在这枯燥乏味的世间多停留片刻,也未尝不可。

    但这个决定还有一些并不那么美好的副作用。

    比如,那之后,每当方南巳看见那人望向自己的眼睛,都会多出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妄想。

    好像那种时候,至少在某一个瞬间,那个人的眼里只有他。

    而他也会因那一丝丝错觉,不受控地去想一些不大可能的可能性。

    感情就好像夏日攀附在心墙上的爬山虎,慢慢脱离了所有者的掌控,不知不觉将绿意蔓延去每个角落,用柔软的叶片占满每个缝隙,一点点剥离人所剩无几的清醒,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

    这总让方南巳觉得痛苦。

    比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重生看不见来处寻不到尽头……还要更痛苦。

    痛苦自己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控制。

    痛苦明知不可能的妄想。

    痛苦某些瞬间跳出来占据头脑的错觉。

    痛苦他只能这样清醒着沉沦,在漩涡里下陷、下陷……玩着一个人的游戏,心里喊得再大声也没有任何人听见,只能随波逐流,流向全然未知的结局,又或者,就一直这样漂流下去。

    而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会笑着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自告奋勇要为他做媒赐婚。

    会叫别人阿昭、阿青、蝉蝉……对谁都温和礼貌,唯独对他没什么耐心,任何时候都一板一眼地叫他“方南巳”。

    在那人身边的日子,好像比先前那人不存在的许多许多年还要更难熬、更漫长。

    方南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挣扎着走到尽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此是无比期待的,可等到何朗生传信说陛下突然昏迷不醒、他实在不安潜入皇宫站在那人床头、垂眸看着那人不安的睡颜、看他脸色苍白地呢喃着唤着“蝉蝉”……

    方南巳好像又不那么期待了。

    那人是厚重乌云后偶然探进的一缕光,是一遍遍既定发展中闯入的一个错误,方南巳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不知道他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更不知道他何时会离开。

    或许他只是一缕游魂,静悄悄地来,某日又会毫无预兆地走。

    “蝉蝉”是令安皇后的小字,那人只见过令安的画像,对令安本人毫不了解,连帝后的往事都要旁敲侧击地同他打探,又如何会引她入自己梦中?

    方南巳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真正梦到令安的,是应弈本人。

    方南巳并没有在乾清宫待太久,可那段时间对他来说依旧无比煎熬。

    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

    比如眼前的人再次睁眼,是属于应弈的那双阴沉淡漠的眸子。

    直到那人握住了他的手,缓缓睁开眼睛。

    说的还是方南巳听不懂的怪话,方南巳的心却随之落回了胸膛里。

    那夜,方南巳回府时已经很晚了。

    他很累,可他没有休息。

    他把自己泡进热水里,麻木地给自己灌酒,空酒瓶摆了一排又一排。

    方南巳酒量很好,所以,若想沉进醉意,过程注定漫长。

    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能让他暂时忘却这些痛苦的方法。

    他不知道如今夜这般的煎熬还要进行多少次,他将在未知的未来一次次感受着如今夜一般的焦躁不安与挣扎,直到他真正失去那人为止。

    那之后,也不知道这份不受他控制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散,还是继续伴着思念疯涨到他死的那一刻。

    方南巳习惯了知己知彼,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在那人身上屡次受挫,越陷越深。

    如果,这个人也是轮回地狱里对他惩罚的一环,那么方南巳承认,这个计划无比成功。

    后来,那个人问他,他为什么恨自己,问他到底在恨什么。

    恨啊,怎么能不恨?

    恨这份感情令他如此痛苦,恨自己爱上了一缕虚无缥缈的灵魂,抓不到,握不住,恨感情产生得太荒诞太不公平,恨有关那人的一切他都无从知晓,恨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要预备着永别的那一瞬。

    更恨这份感情只折磨他一个人。

    恨那个人始终懵懂无知,用最真诚最单纯带给他最极端的痛。

    怎么能不恨?

    要他怎么能不恨?

    他在恨和爱的极端里挣扎着、挣扎着……如果可以,方南巳真想带着那个人一起死。

    可方南巳狠不下心,也总是拿他没办法。

    想逃避,却又躲不开。

    好不容易找见了一个合适的死法,又被自作主张地拉回来。

    那个人总能在他无望时给他一点点虚幻的希望。

    总能在他觉得自己不重要时给他一些无比真实的错觉。

    比如现在。

    风吹着竹林沙沙响,屋子里飘着木材的味道。

    暖融融的烛火下,那人一双永远清澈亮闪闪的眼睛多出了一点点湿漉的光。

    方南巳察觉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缓缓用力,方南巳甚至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他的温度,总比自己要高一些,给人一种很温暖的幻觉。

    方南巳从对面人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很浓郁的悲伤,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这人总是这样,会莫名其妙陷入情绪漩涡,会为很无聊的事伤感,会共情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明明自己只是平静地向他叙述自己那些不断轮回的枯燥经历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很绝望吧?”

    应天棋垂着眼,也形容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令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以为,方南巳只是一个因自己的到来而觉醒的npc而已。

    却没想到,在自己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无望地循环了很多很多年。

    “什么?”他听见方南巳问。

    “不断死亡重生的轮回里,不断尝试不断失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方南巳?”

    应天棋只是代入一下自己都觉得窒息,可那些都是方南巳真正经历过的往事。

    他是一个人等了多久,盼了多久,才等来一点点变数?

    难怪,难怪应天棋总觉得这个人有时候很厌世,好像三句话离不开死,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原来是因为死了太多次又活了太多次,所以已经麻木了,能死很赚,活了也不亏。

    “对不起……”

    应天棋低声和他说。

    方南巳又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

    于是很轻地挑了下眉:

    “这是在道什么歉?”

    “我也不知道。”应天棋皱起眉,思路很乱,他想到哪说到哪:

    “可能是道歉擅自拖住了你吧,我不想你死,想你活着,可是死对你来说是解脱,活着对你而言反而是折磨,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对……”

    “无妨。”

    方南巳在他继续钻牛角尖前打断了他。

    顿了顿,他只说:

    “现在似乎不是了。”

    “什么……?”

    应天棋其实没太听懂方南巳在说什么,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不是了?

    但他没有过多纠结这句话,他只犹豫片刻,而后用两手轻轻握着方南巳的手:

    “你……你再试一试吧,好吗?”

    “什么?”方南巳垂眸看着他,眸色有些深。

    “试着留下来,别那么着急结束,试着信一信我?”

    应天棋感受着方南巳微凉的手指在自己指腹下一点点变暖,在这段时间里,他想让方南巳最大程度地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方南巳,我会尽力结束这一切,把你从这怪圈里救出来的。我带你离开这个诅咒,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知道你很煎熬,但你信我一次,行不行?你再坚持一下,跟我一起努力一下,行不行?”

    可能是怕方南巳随时会离开,应天棋握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放。

    他有些忐忑地等着方南巳的答案。

    直到听见对面人说:

    “不行。”

    “……?”

    应天棋茫然地抬眸看向他,便对上方南巳一双比往常幽暗许多的眼睛。

    “你是谁,我凭什么要信你?”

    方南巳垂眸看着应天棋,声音听起来有点冷:

    “陛下想知道的事,臣都答了,那么现在,陛下是否也该回答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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