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
一声巨响!
吴执猛地一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一个斗笠碗,直接扣了过去。
汤汁倾洒,顺着桌沿往下淌。
吴执隔着墨色的?镜片,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泪水再次无声滚落,“沈石头,你?他妈的?给我好好说!!!”
石头
“沈石头”三个字, 像一股烧熔的岩浆,裹挟着三十年的灼痛,轰然灌入楚瀚的顶门!
他?浑身剧震,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时间被瞬间拉回那个遥远、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还能再听到有人?唤自己这个名字。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楚淮。
吴执毫无征兆的暴怒已?足够反常, 但更?令楚淮惊讶的, 是哥哥此?刻的反应。
在他?记忆里,哥楚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在大人?面前是温良恭俭的长?子, 在同龄乃至更?小?的孩子面前,可以用恶霸来形容。
这也是自己那些?朋友非常害怕楚瀚的原因。
谁敢对他?拍桌子瞪眼?楚瀚不掀了桌子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才怪!
可眼下……楚瀚像是被震慑住了, 所有锋芒、桀骜都瞬间消失, 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脆弱。
楚淮知道哥哥并不是妈妈亲生的, 他?曾撒泼打滚让哥哥告诉他?原来的名字,楚瀚被楚淮磨得受不了, 才最终吐口原来叫“沈思东”。
可是“沈石头”是怎么回事?
是哥哥的小?名还是什么?
两双眼睛,带着截然不同的惊涛骇浪, 齐齐聚焦在吴执身上。
吴执平静地摸了摸脸上的液体。
楚瀚从最初的灵魂震荡中?艰难抽离,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那语气、姿态、动作,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一定是长?时间的接触, 才会沾染如此?相近的习性。
看着吴执的姿态,楚瀚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栽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楚淮, “小?淮,你不是总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说我不记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吴执,又落回楚淮惊疑不定的脸上,“今天……趁着这个机会,也说给你听一下吧。”
楚淮点着头。
“话要?从三十多年前,春岚市的一场大火讲起。”楚瀚撑着下巴,目光投向虚空的某一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时候我还叫沈思东,大概5岁。有一天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睁眼一看,爸爸妈妈穿戴整齐,看那样?子就是要?出门。我问他?们干什么去?,他?们说有事儿要?出去?一趟。我说我也要?去?,他?们不带我,把我抱到奶奶床上就走了。一夜安睡,第?二天起床,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奶奶正做饭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爸爸的同事,肖叔叔。”
吴执搁在桌上的手,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肖叔叔带着我和奶奶去?了一个白色的、冷冰冰的大房子。奶奶进去?了,肖叔叔在外面陪我。没过多长?时间,奶奶是被抬出来的,他?们说着‘中?风了’。我当时还傻傻地想,中?风?什么风这么厉害?后来……后来才知道,那白色房子是停尸间,我的爸爸妈妈……死了。昨晚他?们去?的是春岚市新开?的一个舞厅跳舞,舞厅突然着火……人?,没逃出来。”
楚淮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他?却从未想过哥哥的原生家庭竟遭遇如此?惨绝人?寰的变故!
“那……那奶奶呢?”楚淮问。
“我奶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脑卒中?,没几天……也走了。”楚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楚淮张着嘴,喉咙发紧,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去?三位至亲。
楚瀚朝着楚淮苦笑了一下,带着一丝自嘲,“其?实没什么的,太小?了,不懂那么多,只知道以后要?跟着叔叔生活了。我的叔叔,就是这两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沈银河。”
楚淮觉得五雷轰顶!
沈银河!
哥哥的叔叔是沈银河!
那个恐怖分子!
那个杀人?犯!
楚淮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扭头看向吴执,吴执呢?吴执又与沈银河有什么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吴执应该是不哭了,但那漆黑的墨镜仿佛深渊,将他?的表情彻底吞没。
只是在楚淮那震惊目光投来时,吴执的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一些?,放在桌上的手也握成了拳。
楚瀚并未察觉楚淮此?刻掀起的内心海啸,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沈银河是我爸的亲弟弟,可我完全没见过他?。过年过节他?也不回家。之前听奶奶跟人?聊天提过,说叔叔是个小?混混,不学?好……他?来接我那天,我哭嚎着死活不肯跟这个‘坏叔叔’走,最后还是肖叔叔强行把我塞给了他?。临走,肖叔叔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说上面是他?电话,有事就找他?……”
听到这里,吴执似乎勾了一下,他?问楚瀚:“你打过吗?”
“打过。”
“……”
“刚开?始跟沈银河住,简直糟透了。他家里好乱,跟猪圈一样?,我很嫌弃他?,他?看上去?也不喜欢我。晚上我睡不着,他?也不哄,就跟我大眼瞪小眼干坐着,经常一坐就是一宿,熬到天亮。”
吴执的嘴角,在墨镜下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糟糕的日子没过多久,家里就常来一位阿姨。她又漂亮又温柔,还会唱戏,她教沈银河怎么照顾小?孩,逐渐,日子就顺当了起来。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我的这个叔叔……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不堪。”楚瀚皱了皱眉,“之前,大家都说他?是个小?混混,没工作,可是他?有工作,他?是春岚市拖拉机厂的工人?。”
拖拉机厂?
遥远的记忆萦上心头,楚淮看向吴执。
吴执面色沉静,很认真地看着楚瀚。
“日子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在幼儿园里,我把一嘴欠小?孩给打了,老师要找家长。结果对方家长?先到了,那人一看自家孩子脑袋破了,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我,老师拉都拉不住,这时候,沈银河到了……”
楚淮手一缩,听到沈银河的名字,还是会出现应激。
楚瀚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沈银河二话没说,上去?就把那家长?给撂倒了!”
楚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楚瀚看着楚淮的表情,轻蔑一笑,“你个怂蛋,你不懂那种场面。”
楚淮:“???”
“沈银河的一招一式,都像是神兵天降!跟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楚淮:“……”
楚瀚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少年光芒,“真的,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一定要?跟着沈银河,好好学?打架。”
吴执一下子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后来,我俩的关系就好了一些?,沈银河挺厉害的,除了会打架,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打水漂,吹口琴,套圈,修电器,讲故事,说外语……那时候在我眼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楚瀚的语气柔和下来,“‘石头’这名字就是他?起的。他?说思东在外语里就是石头的意思,他?觉得思东听着惨兮兮的,就叫我石头了。”
“原来那时候就有谐音梗啊……”楚淮喃喃道。
楚瀚嘴角也向上弯了弯:“对了,还有一点,沈银河做饭,巨好吃,特别特别好吃。”
吴执又笑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楚瀚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上了小?学?,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了,可沈银河也越来越忙,经常把我寄放在各种人?家里,也经常带不同的人?回来。”
“带不同的人?回来?”楚淮有些?瞠目结舌,“炮……友吗?”
“不是。”楚瀚瞪了楚淮一眼,“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有时候是年轻的大哥哥,偶尔还有老奶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住个一两天,甚至只待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楚淮看向吴执,黑色的墨镜依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有段时间,沈银河特别地忙,经常一连几天我都见不着他?一面。慢慢的,我也生气了,不理他?。但他?特别会哄人?,”楚瀚顿了顿,“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带我去?了春岚市新开?的游乐场。他?不敢玩那些?刺激的项目,就在下面等我。我看见有个画糖人?的老头,队伍排得老长?,想吃。沈银河说天太热,让我在树荫下等着,他?替我去?排。”楚瀚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我在树下等他?……旁边一个小?女孩拿着一个手绢,说是她自己做的香水,让我闻闻香不香……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