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亦都不记得上一次在纪明祺家里住是什么时候。
他和纪明祺的关系已经不像早些年那么好，心想还是不去给纪明祺添堵，笑着道：“不用了，司机送我回去就行。你别玩……”
乔亦想说“你别玩游戏了”，这话在嘴边转了转咽回去，最后变成一句：“早点休息。”
乔亦已经收敛着尽量少管纪明祺，还是把纪明祺惹得不耐烦。
纪明祺好像突然心情变得很差，一声不吭地下车，砰地在外面把门摔上了。
小林赶紧跟下去，临关门还说：“乔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乔亦点头，目送小林追着纪明祺进了小区，吩咐司机驱车离开。
路上乔亦打开微信回了几条重要消息。
之后他的拇指在微信界面上反复下拉刷新，十几次后终于停下，点开了其中一个对话框。
【乔亦：悦姐，睡了吗？】
【乔亦：我想跟你谈谈上次说的事】
纪明祺火起来之后，很多人都说乔亦运气好，这么好的苗子居然撞到他这个初出茅庐的经纪人手里。
很多人看乔亦眼红，暗地里接触想要挖走纪明祺，包括安哥都在后来找机会和纪明祺冰释前嫌，公司也提过几次要给纪明祺换个更有资历的经纪人，但都被纪明祺拒绝了。
纪明祺的个人意愿如此强烈，有想法的人不得不走别的路数——纪明祺不想换人？也行。那就让乔亦出点岔子。到时候就算纪明祺再怎么不想，也得乖乖就范。
那段时间遇上过多少绊子，乔亦已经记不清了。
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能从那么频繁的事端中安稳度过，运气和稳妥的处事固然占主要原因，但也少不了前辈的提点。
其中帮忙最多的就是乔亦刚才在微信联系的悦姐，也就是极越影视的金牌经纪人杨悦。
做经纪人这行，没有几个能早睡的，指不定刚躺下就被手底下的艺人爆的雷炸醒。
乔亦的消息发出去没几分钟就收到了回复。
【悦姐：没睡，可以，什么时候？】
乔亦觉得自己今晚很难睡得着，而且他现在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
【乔亦：现在有空吗？】
【悦姐：有，我现在金碧湾这边，哪里见？】
这种事还是要面谈。
乔亦把时间地点发过去，抬头跟司机说：“先不回家了，你送我去个地方吧。”
两个小时后，乔亦靠在一间清吧卡座的椅背上，盯着台上驻场歌手手里的吉他走神。
对面的杨悦顺他的视线望向台上的人，问道：“想签？”
乔亦目光一闪，漫散的思绪收回，看着杨悦无言了几秒，倾身端起酒杯说：“没有，在想别的。”
“想什么？后悔了？”
“没后悔，我就是在想……”乔亦的视线又落在杨悦身上。
凌晨时分，杨悦穿了身灰黑条纹的休闲西装，妆容依旧精致。
从他们两个认识那天起，杨悦好像就是这样。
他刚才只是在想，同样是挖人，杨悦就能做得让人这么舒服。
甚至不需要开口，他就主动把纪明祺送到她手上。
……但其实，就算他不提，这也是迟早的事。
光是最近这一年，纪明祺就和杨悦合作过多少次了？
有好几个他拿不下的资源，都是杨悦帮纪明祺撕下来的。
明明纪明祺不是她的艺人，赚得再多她都拿不到分成，乔亦找她帮忙，她很少推脱，都是能帮就帮，甚至有两次是她主动把资源给到纪明祺。
乔亦为表感谢，想要私底下把分成转给杨悦，杨悦却拒绝了，还大方地说：“我手里的人不争气，够不上。资源放在那里，与其让外人拿走，不如给到自己人。反正都是一个公司的，以后有得是互相帮衬的机会。”
乔亦不傻，当然知道这是场面话。
杨悦不是慈善家。
只是为了纪明祺肯下本罢了。
遥想纪明祺第一次和杨悦见面，还是乔亦从中搭线，几年过去，杨悦就这么一点点的，不耍任何阴招，全凭金牌经纪的阳谋，逐渐取代他，成为纪明祺实际上的经纪人。
就乔亦所知，最近已经有人越过他直接通过杨悦接触纪明祺。
纪明祺对杨悦的信任与日俱增。
而他，在纪明祺的团队里已经逐渐被边缘化了。
纪明祺最初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来到他身边，经他打磨变成闪亮的星星，当纪明祺被人看到被人喜欢被人认可时，乔亦获得的喜悦和成就感胜过以往所有——那正是他价值的体现。
但最近，他很难再找到继续留在纪明祺身边的意义。
他现在与杨悦谈的，大概就是他能为纪明祺做的最后的事了。
乔亦没说自己在想什么，而是道：“悦姐，有些事，你之前可能不知道，但以后你要和小纪相处，我觉得还是需要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免得……”
杨悦道：“没事，你说。”
乔亦直切主题，“他恐同。”
杨悦不意外：“嗯，能看出来。我能知道原因吗？”
纪明祺的私事，乔亦从来没对外说过。
但杨悦以后要和纪明祺长期合作，知道这些很有必要。
“他小的时候借住在亲戚家里，亲戚家有个大他几岁的表哥总是对他动手动脚。在学校里，也经常有男生因为他的长相开他的玩笑，说要让他当女朋友什么的，还在上厕所的时候……他因为这些对同性恋比较排斥，之前跟安岩不和，就是因为安岩想安排他和同期的男孩搞那些有的没的。”
乔亦望向对面的杨悦，认真地说：“悦姐，我带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违背过他的意愿让他跟男的搅合在一起，他本人也不可能接受这些。就这一点。悦姐，他不靠这些也能更火。”
“我当是什么，”杨悦笑着举起酒杯做了个碰杯的动作，“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乔亦和杨悦都是隶属极越影视的经纪人，只要公司那边同意授权，纪明祺马上就能转到杨悦那里。
纪明祺现阶段是极越最大的摇钱树，能换个可以摇下更多金币的人，公司乐不得。
艺人那边更不用说，纪明祺最近对乔亦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有好几次明里暗里说杨悦比他强得多，能换杨悦做他的经纪人，肯定也是正中下怀。
现在公司可以获取更多利益，杨悦这么多年的投入得到回报，纪明祺能换到更称心意的经纪人，而乔亦也不必再因为力有不逮拖后腿而自责。
皆大欢喜。
之前乔亦为这件事犹豫了几个月，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连续失眠才搞出了昨晚那一出，真定下来便不再拖泥带水，甚至想快刀斩乱麻，马上去公司那边敲定。
还是杨悦说：“这个倒不用太着急，之前都这么过来了，不差这几天。咱们都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谈也不迟。”
一桩大事落地，剩下的就是闲聊。
乔亦和杨悦不是一类人，没半个小时，共同话题就聊到了头。
乔亦想要结账，被杨悦抢着先买了单，两人边说着话边从架着话筒的台前经过。
一晚上没怎么抬眼的驻场歌手在乔亦走过时偏了下头，浅褐的眸子滑到眼尾，一直盯着乔亦的背影，直到被开合的门挡住，才慢慢把视线收了回去。
纪明祺第二天中午才发现乔亦被骂。
之所以是中午而不是早上，是因为他昨晚躺在床上，前半宿都因为生闷气而睡不着，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才因为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在那之前，他满脑子都是临下车前乔亦那句没说完的话。
是想让他别玩游戏吧？
那为什么不说完？
摆一副收敛克制的样子给谁看？
不就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怕他追究，所以也放宽了对他的标准吗？
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往乔亦有所失误，无需旁人指责，自会认识到自己的不称职，之后大概是出于一种“己所不能，也不强加于人”的心理，也会将加诸在他身上的条框撤去一些。
要知道往前倒六年，纪明祺每天几点睡几点起、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在粉丝群里说什么话、面对镜头该是怎样的语气表情都得听乔亦的。
乔亦给定的安全范围太窄，很长一段时间里纪明祺就觉得自己转不开身、喘不过气。
后来乔亦迟到，他得到了赖床的权利；
乔亦偶然说了句有失斟酌的话，他就会质疑：“你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吗？”
乔亦错失了某个机会，那么相应的，他也不需要事事圆满。
……
乔亦讲理且识趣。
纪明祺拉扯他手中的绳子，他就会放手。
于是纪明祺就这样，逐渐把对自己的掌控权从乔亦那里一点点抽出，完全握到了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