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帝王的脸色倏然冷了几分。
谢昭蹙眉。
奇怪。
“陛下?”
“谢少卿认为,”
殷少觉目光幽深,不带任何温度地翻开手中一页证词,“乔肆此人,是如何的品性?”
“……”
谢昭垂眸,微微躬身行礼,
“陛下恕罪,微臣确实由衷认为,乔肆有着世上罕见的赤子之心,纯真善良,待人真诚无私,心系天下,他虽然表面行事鲜少规行矩步,却仁义坦荡,虽出身乔家,却出淤泥而不染,不屑于勾心斗角,忠君爱国。”
“呵……”
听到他这一番溢美之词,皇帝忽然嗤笑,而后一只手撑在额头,继续笑出了声。
其它的夸耀也就算了,但是……坦荡?忠君?
说得他都有些好奇,想亲自看一看、听一听乔肆在谢昭面前的模样了。
“谢昭,没想到连你也有偏心他人的时候。”
殷少觉并不怪他,只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太意外,太失望了。
他的声线低沉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很聪明,应当比朕明白,若是当今真有你口中形容的这种人,他怎么可能安然活到现在、平步青云,又怎么可能是乔家养出来的儿子。”
殷少觉不是没有见过天真纯善的人,但往往越是如此,便越会下场凄惨、非死即疯。
不聪明的,会如刘疏,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到陷害、难以善终,聪明些的,会如谢昭,变得性情沉闷、断绝私欲。
但绝不会是乔肆这般。
若非早早听到了心声,殷少觉也不会相信看起来这样无害的少年,会整日存着弑君谋反的心思。
还日日在心里骂他。
“回陛下,理论上来言,确实不可能。”
对此,阅人无数的谢昭也无法反驳,
“但微臣办理过的无数奇案,最初也都是不可能的犯罪。”
“朕何尝不希望……”
皇帝起身打开了书房的窗,望向夜空的一轮明月。
若当真有君子皎皎如明月,又天真无暇至此,那必然无法独活于世,唯有早早地将其抓在手中,囚于锦衣玉食的牢笼,叫他再也接触不到尔虞我诈,远离权欲的浸染,不具有令人觊觎的价值……
方能不至于明月蒙尘,落得遍体鳞伤、初心尽毁。
思及此处,殷少觉面上收了笑意,眸光深邃,
“你今日所看到的乔肆,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朕不希望你也被蒙骗。”
“臣相信自己的判断,斗胆恳请陛下,切勿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
这样的四个字,无论用在断案无情的少卿谢昭身上,还是新帝殷少觉身上,都仿佛什么可笑的天方夜谭。
“谢昭,你说实话。”
背对着谢昭,皇帝的面色沉凝,
“关于乔肆,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回陛下,微臣字字属实,”
谢昭不畏惧地说道,目光落在窗前那银白的月辉之上,
“不敢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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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肆第一次上早朝就起晚了。
刚刚在朦胧中?睁眼时, 他甚至恍惚了一瞬,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自己?在哪儿,什么情况, 身体怎么这么沉重啊为什么要上朝他是又重生了吗。
然后在严管家和两?个仆人的帮助下穿衣洗漱,没吃东西在怀里塞了个点心就去上朝了。
还?好有马车。
乔肆闭着眼睛往宫里走,困顿间完全?没注意有多少双眼睛向他看来?, 试图搭讪又被?无视掉。
直到他走着走着, 被?一人拍了拍肩膀。
“乔大人怎的如?此没精神?”
他扫了一眼来?人,下意识敷衍了一句便继续走, “多谢关心。”
“乔大人??”
被?完全?生疏冷漠无视的谢昭惊讶站在原地。
啊。
差点忘了, 他这次是认识谢大人的。
之?前?不怎么说话都?习惯用陌生人的态度说话了……
乔肆这才?回神,“是谢大人,你也来?上朝啊, 不好意思,我太困了。”
谢昭这才?快步跟上,松了口气,
“看来?是昨晚耽搁乔大人休息了。”
“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是皇帝给?我活儿太多。”
“乔大人慎言。”
说话间, 乔肆拿出?怀里带着麻团味儿的奏折,哭丧着脸, “我写了好久……”
而?且为了确保有用,是一边回忆一边写的。
“上——朝——”
大殿中?央,季公公上前?拉着长音喊道。
殷少觉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乔肆的身影。
许是年纪太轻,乔肆站在一众老臣、中?年人中?间, 仿佛比谁都?矮了一头,但好在衣着鲜亮,不会泯然众人。
就连站在人堆里打哈欠都?无比明显。
重生这么多次,乔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上朝。
放在以前?,无论他怎样谨慎努力、都?爬不到这个位置,如?今站在早朝上,才?恍然想到,啊,居然就这样成了上朝的一员了。
甚至不是来?规规矩矩上朝的,是来?捣乱的。
乔肆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他仰头望去,只?见男人坐在龙椅之?上,威压肃重,与往日里的模样又有些?不同。
原来?从这个角度看皇帝,和书中?的殷少觉才?是最接近的……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乔肆回神,嗖的一下抢在所有人前?面快步出?去,递上奏折,简单说明了自己?建议在江南修堤坝的想法。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帮忙,让江南提前?预防水患。
他自己?无法启奏,皇帝不会理,他试过拜托其他官员帮忙谏言,但也无法成功,要么是无法说服别人这个一定要修建,要么是在朝堂上、拨款上、乃至于赈灾时会有种种阻碍。
他甚至这一次也没什么信心。
就算陛下恩准了,钱够了,他又拿什么阻拦那层层贪污?如?何保证修好的堤坝不是豆腐渣工程?
但他还?是要谏言。
不但要修,还?详细到修多长,在哪里,预计水患会如?何开始,何时开始。
最重要的是,要再趁此机会——大闹一场。
殷少觉已经将他的每个小动作和神态变化看在了眼里,沉默着无声打量。
一看就是又藏了坏水。
皇帝没注意到自己?的注视中?含了什么别的意味,但哪怕是一瞬的错觉,也足以让阶下臣子阅读理解。
几个前?排的臣子看看皇帝,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乔肆,纷纷认出?了今日上朝的年轻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来?。
——居然是乔肆?!这个不守规矩的佞臣怎么也来?上朝了?!
简直荒唐!
果不其然,户部大臣先一步站了出?来?,反对乔肆的提议,上来?就是哀嚎国库空虚,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如?此劳民伤财,实在没有道理。
乔肆沉默了片刻,不得已拿出?了自己?最不屑的理论,
“证据当然有,臣以性命担保,江南水患一定会发生,而?且会与臣说得分毫不差,证据就是前?几日的血月、以及臣夜观星象后被?神仙托了梦。”
“简直一派胡言!”
乔肆便转头看向反驳自己?的户部左侍郎,“大人难道忘了吗?那一日,臣感应上天,为国祈福,可是成功击退了被?邪祟附身的狗……宫中?做法事的玄放大师。”
“……那明明……”
那左侍郎下意识便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才?脸色不对。
朝中?臣子都?记得那一日,也记得乔肆是如?何封了这么个侯爷。
许多人都?根本无法相信那时的说法。
而?且,谁看不出?来?,陛下就是在偏袒乔肆?
乔家如?今这样得势,再加上一个乔肆,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于是乎,除了不想给?钱的户部左侍郎,还?有正竭力隐藏自己立场的晋王的人,其他人虽然心中?很想反驳,但都没有直接站出来,怕惹恼皇帝。
但乔肆就不满意了,你们怎么不反驳了?
这和他预期的不一样!
他还?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呢!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
你们之?前?偷偷参我的勇气呢?!
乔肆气愤,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户部的每一个人。
已经汗流浃背的左侍郎:“???”
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转头盯着藏很深的晋王左膀右臂。
被?突然盯住的人:“……!!!”
然后得出?结论,肯定是皇帝又在偷偷放杀气了,不准他们反驳。
于是抬头瞪皇帝。
殷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