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嬷嬷登时倒在血泊中,血花溅了满隔着内室的屏风。
院落里,尖叫声乱成了一锅粥。
老太君转过头来,透过屏风朦胧见到魏璋一身玄衣立于门前,手握银剑,血色从刀刃滴滴坠落。
蓝白的光在轮廓深邃的脸上忽闪,话音却寻常:“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你、你!”
老太君吓得弹起身来,“你简直无法无天,如此滥杀无辜,你、你……”
“母亲不肯见儿,才害了旁人,怎倒怪起儿子来了?”魏璋将剑递给了青阳,踏着一滩血迹跨进门槛。
青石地面上,落下一串沉稳的血色脚印。
魏璋掀袍坐在外间的主座上,沉静的眸侧望右手边的屏风。
内室,老太君亦盯着素纱屏风上点点血梅,和门口痉挛打挺的王嬷嬷。
血还在流,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流进了内室,犹如幽冷的蛇游移向床榻。
血腥味太重,老太君终是受不住,杵着龙头杖,绕过屏风,现身外间。
“你、你……好一个大逆不道的魏大学士!”
“明日还要早朝,儿子并无闲暇受母亲教诲,母亲见谅。”魏璋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老太君落座主位左侧。
幼时,魏璋和魏宣兄弟二人一起住在疏影堂。
那时也常在此地此时受老太君的教诲和责罚。
只是眼下已经三更,魏璋没空绕弯子,“薛姨娘呢?”
“老身怎知……”
天外一声惊雷,截断了老太君的话。
电光落在被削了右脸的王嬷嬷身上。
太过狰狞。
老太君到底上了年龄,如此真切看到一条活生生的命在眼前消逝,难免惊恐。
这才扶着八仙桌,跌跌撞撞坐下,僵着嗓子喊,“柳儿!”
一直在外旁观的柳儿早就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奴婢晌午把薛姨娘领到后院的皂角树下跪着,就……就出去园子里逛了,再回来薛姨娘已不在皂角树下。”
这倒奇了。
门房没见着人离开,皂角树下亦空无人影,人间蒸发了不成?
青阳侯在魏璋身后,疑惑地望着世子。
魏璋搭在扶手上的指拨弄墨玉扳指。
“皂角树?”三个字极沉。
“是!奴婢怕姨娘淋雨,所以……”
话到一半,忽感一束寒芒,脖颈犹如被利剑割断一般。
柳儿一滞,舌头打了个滚,“是小梅!梅姑娘令奴婢将薛姨娘引到那棵皂角树下跪着的!”
屋外,一道闪电裂空而下。
万钧雷霆顷刻聚于百年老树之顶,火树银花。
百年老树剧烈晃动,数不清的枝丫应声而落。
显然,那棵皂角树易引雷电。
这梅姑娘分明是把薛姨娘往死路上引。
疏影堂众人面面相觑,老太君亦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胆量。
她还指着薛兰漪救魏宣呢,怎能出如此大的纰漏?
“贱婢好大的胆子!说!你把薛姨娘弄哪儿去了?”老太君连捣龙头杖。
小梅僵硬地双膝砸在地上,愣愣摇头。
她只是想吓一吓那狐狸精,叫她莫要勾坏世子身子,何敢要她的命?
照理说,寻常人见着那棵树引雷电,必然屁滚尿流逃窜了。
这薛姨娘总不能是个傻的,一直呆呆立在树下吧?
“她定是跑了,定是跑了,总不能等着被雷劈死……”
“姨娘患有惊惧之症。”青阳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大公子说过,惊雷闪电的天气,薛姨娘会恐惧。
况是把雷电引到眼前,只怕薛姨娘真会懵得不知躲避。
会不会真被雷电吓晕,或是劈……
可就算是被雷电伤了,那也是活要见人,死该有尸才是。
青阳越想越惧,“是不是姨娘被雷电劈晕劈伤后,又被什么歹人掳走了?姨娘是不是开罪了什么人?”
三年,薛兰漪连院门都没踏出过,能得罪什么人?
能注意到她的人,只怕存的是旁的心思。
魏璋神色骤紧。
屋内气氛随之凝结成冰,静得落针可闻。
屋外千钧雷霆却不休不止。
小梅已七魂去了六魄,浑身抖得没了知觉,等待着宣判。
“你去树下跪着,好生再想。”魏璋道。
小梅如蒙大赦,好歹不用成为刀下亡魂,连连应声退下了。
跪到树下,小梅却顿时面无血色,比死更惧。
她从前在疏影堂伺候两位少爷,只知道这棵皂角树易引雷。
可她从未跪在此地,感受过树下视角。
此时此刻,亭亭如盖的树下,无数细长皂角垂吊着,影子被拉长,纵横交错投射下来,似网笼罩着她。
远处风声呼啸,吹得皂角簌簌作响,阴森森的。
忽地,一道闪电,蓝白色的光忽闪。
千百皂角犹如千百具悬尸,挂满整棵树。
“啊!”小梅吓得跌倒在地,后背恰抵在一口枯井上。
地下的凉意丝丝缕缕攀爬上来,缠住了小梅的脊背。
雷电,悬尸,幽魂。
恐怖的画面侵袭着小梅,小梅情绪崩溃,疯了般嘶吼惨叫。
求饶声在雨夜里连绵不绝,一直传到偏房。
“罚跪而已,鬼哭狼嚎什么?没个体统!”老太君面露愠色。
魏璋瞥了老太君一眼。
老太君当然不知道树下有什么。
可他知道。
如今,薛兰漪也知道了。
不知薛兰漪孤身一人在雨夜中看到此等情景,会作何反应。
魏璋脑袋里并无太多画面。
他从未见过她惊惧的模样,她在他面前总是温柔的、明媚的,亦或是倔强的。
他不清楚她会否也有脆弱害怕的一面。
这种未知,让魏璋无端起了些焦躁,索性起身往皂角树处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遮得人视线不清。
这样的雨夜,常有飞禽蛇鼠出没。
年年都有人被淹死、咬死,甚至尸骨无存,也不乏趁乱劫财劫色的歹人。
薛兰漪到底去哪儿了?
魏璋负手仰望着头顶成千上百剧烈颤抖的皂角,影影绰绰。
一滴雨透过交错的树叶落下,恰滴在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
“去,将马厩、护院、库房三处的人都盘问一遍,不可错放一人。”魏璋吩咐青阳。
当年老国公爷同太祖打江山,留下不少一起出生入死的兵士。
后来,这些幸存者以及他们的后嗣大多被收留在府中护院打杂。
他们大多也还留着兵匪时的习性,仗着从龙之功没少欺负府上的小丫鬟们。
甚至强掳回屋做媳妇妾室的事也时有发生。
老太君念着当年情谊,迟迟不曾处置。
可如今薛兰漪也突然失踪,魏璋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青阳听得此话亦是吓绿了脸,连忙领命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