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次从国公爷房里出来是清清爽爽,白白净净的。
柳婆婆暗自唏嘘,扶着薛兰漪往浴桶去。
薛兰漪刚迈了两步,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柳婆婆赶紧把人先扶坐在圆凳歇息,见她脸色苍白,鬓边冒汗,挽帕给她擦了擦,“姑娘,可是……又伤了?”
薛兰漪摇了摇头。
此番倒没伤着,许是颠簸加上空气潮湿,让今早的痛迟迟未缓解?
薛兰漪有些难为情指了指腹心稍上的位置,“此处胀痛,绞缩不止。”
柳婆婆摸了摸薛兰漪隆起的小腹,神色骤然一紧,“姑娘今日可曾……泄出来?”
到底是不得不问。
薛兰漪蓦地脸颊红透,颦眉摇了摇头。
不曾的。
她本还担心路上流出什么会尴尬,可好似真如魏璋所说,全留在了她身体里。
柳婆婆迟疑了片刻,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寻常夫妻故意留于宫胞内,是为了更易受孕。”
受孕?
薛兰漪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一则她当初委身于魏璋时,身边未有教引嬷嬷跟她讲过受孕之事。
二则魏璋怎会想她受孕?
从前她失忆时,缠着他问过好几次他可想与她有个孩子。
后来问烦了,只被他一句“正妻未入门,妾室先有孕,何来规矩体统?”,搪塞过去了。
他现在又要得那样狠,还故意往宫胞处,又在疯什么?
薛兰漪不明白,也懒得探究,握住柳婆婆的手,“把汤浴换成井水,越凉越好。”
“这如何使得?”
“去吧。”
薛兰漪很坚持。
她绝无可能怀他的骨肉,眼下没有办法熬避子汤,便只能坐冷水浴了。
柳婆婆总也不能让薛兰漪带个累赘离开,只得依吩咐去办了。
外头正下暴雨,井底的水森寒彻骨。
一盆盆倒进浴桶里,水面如结冰般,泛着寒气。
薛兰漪解了外裳,踏进浴桶中,脚甫一触碰到水面,当即一个寒颤。
柳婆婆扶着她的手臂,她方稳住身形,逼着自己坐进了冰水中。
水中纤细的身姿抖如筛糠,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无血色,唯有唇瓣乌紫的,与牙齿打架。
柳婆婆瞧着心疼,在浴桶边环住姑娘单薄的肩。
“难为姑娘了。”柳婆婆抚着她凸起的脊骨。
这般招人怜的姑娘为了那兄弟俩,轮番受罪。
柳婆婆心里不是滋味。
如今,她们已经离开京都,说话倒也不必那般忌讳,忍不住冷嗤道:“那兄弟俩都不是好东西,不值得姑娘如此!姑娘且把他们都忘了,以后自个儿好生过。”
阿宣也不是好人吗?
薛兰漪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这个问题。
但再想想,他是不是好人已不与她有关了。
罢了。
爱的,恨的,在她离开之后都该彻彻底底剪断了。
她也拥住柳婆婆,“好,都忘了。”
极轻的声音,飘荡在幽静的峡谷中,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南地北有两颗心竟十分有默契地同时被攥了一下。
西边,红衣白马的男人捂着胸口,心悸不已。
他未敢歇息,驾马扬鞭,“烈风快些!再快些!”
马蹄哒哒,奔赴圆月升起的山峦处。
皎皎月色,倾洒在银鞍白马上。
今夜有雨,月色却亮,仿佛在指引他前行的方向。
他与月亮的距离在渐渐缩短。
明月照他,他心向月,从不曾转矣……
月亮的背面,没有一丝光亮。
崇安堂中,魏璋骤然惊醒,捂着胸口连连喘息。
四方帐幔里,黑漆漆的,空荡荡的。
他下意识往床榻左侧摸了摸,一片冰凉。
“云谏,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取暖?”
“你听过拥抱取暖吗?你扭过身来嘛,我教你啊。”
“女子双手环着男子的腰,男子手臂环着女子的肩,有没有很暖和呀?”
湿漉漉的眼睛在他怀里眨巴眨巴。
……
魏璋下意识伸手触碰,影子消散了。
今夜很冷,没有人与他取暖。
他太阳穴跳了跳,胸口窒闷得无法呼吸。
起身,打开了门。
屋外沉积了许多日的风暴,在开门的一瞬骤然爆发。
风雨迎面袭来,灌入他的衣袖,浇淋了满身寒凉。
“爷,可是要焚香?”
守夜的青阳赶紧给魏璋披了件大氅。
繁复华丽的衣衫暂且压制住了寒气。
魏璋拢了拢披风,在廊下舒了口气。
院子里的灯笼都被风全部吹熄了,就连薛兰漪做的那两盏又大又丑的廊灯也熄了。
周围一片漆黑,几乎目不视物。
青阳见魏璋一直盯着那两盏廊灯,便令人把灯从垂花门又搬回了寝房门前。
他打了火折子,想要点灯,却怎么也点不燃。
魏璋见那灯迟迟不亮,心里莫名烦躁,抬手接过火折子,自个儿亲自去点。
手掌小心翼翼护着灯芯,点了好几次。
灯笼中,终于燃起火苗,微光如豆,在魏璋手心间渐渐涨高。
青阳跟着屏住呼吸,见着火苗升起,昏黄的光照在魏璋脸上,他方松了口气。
魏璋的手从灯芯处撤开。
一阵风,猝不及防拂来。
火光又灭了。
魏璋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玄色身影与雨夜融为一体,身上没有一点光亮了。
青阳赶紧躬身上前,“还是属下来吧。”
魏璋抬了下手示意不必。
他不言不语望着面前的灯笼,看它随风飘摇,其下缀着的流苏和铃铛拼命挣脱,想向西去。
灯笼不想再照亮了,想要如风筝随风远去。
可灯笼就是灯笼,生来就该给他照亮,这是她的宿命。
魏璋望向风动的方向。
廊下雨滴连成线,遮挡住了魏璋的表情,但声音沉郁,“她到哪儿了?”
“汜水关。”青阳道。
“汜水关?”
萧丞行进的速度倒比魏璋预料的要快些。
他许是猜测到路上会出意外了,所以急着行进吗?
这位大皇子倒真比从前聪明、警醒多了。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