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时给气笑了。
她抬手。
虽说是在表世界，灵很稀薄，但是有烈日冠冕的存在，空气中那点细若游丝的火灵都像受到了不可违逆的召唤，从四面八方涌来，绕过走廊、沿着墙壁、穿过门缝，尽数汇聚在她的指尖。
火灵聚集为烈焰，又自动收束变为一道细长锋刃，破空而出，径直掠向长明正按在电梯按钮上的手。
走廊里的温度瞬间升高，空气干燥到令人嗓子发紧。
“长明——”彦时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不急不缓，“这里是异管局。”
“适可而止。”
焰刃逼近的瞬间，长明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身形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侧倾，长袖翻卷，衣摆带出一阵冷风，硬生生让烈刃擦着指尖飞过。
可火焰终究还是碰到了她。
焰刃划过，灼出一道细长的焦痕，在白皙的手背上分外明显。焦痕周围的皮肤泛起红来，火灵残余的灼热气息缠绕着久久不散。
走廊一瞬安静下来。
原先往来的总局职员路过时,彼此间细碎的交谈声，鞋跟踩过地砖轻轻的踢踏声，都消失了。
长明抬起手,转向光处，仔细端详手背上的伤痕。指尖缓缓拂过肌肤,焦痕渐渐变浅,却仍旧未完全愈合。
她将手拢进袖间,随后转过身来：“彦局。”
“长明。”彦时慢条斯理的应道,“现在,可以让我的下属们正常完成公务了吗？”
长明微微一挑眉，身形向旁侧开,让出电梯口的位置,同时向彦时走来：“彦局此话怎讲？我无意阻碍。”
站在彦时身后的路蹇，见长明终于移开，连忙给了附近的员工比了一个手势。
几名抱着文件的职员匆匆跑向向电梯，低着头,也不敢多看走廊中的彦时和长明，进门后随手按下一个楼层，匆忙关门。
“叮——”
电梯门合上，缓缓启动,从二楼向上而去。走廊里的气压这才似乎松动了一丝。
彦时与长明对视一眼,同时收回目光。
彦时：“去南侧会客厅。”
长明虽然是因为曜阙的大佬们擅自违反《和平保护条例》,而作为“人质”扣押在异管局，但是身份和实力放在那里。
彦时没到场,异管局的职员们也确实不敢拿她怎么样。
进到会客厅后，路蹇给彦时和长明一人端了一杯茶，随后便低头致意,静悄悄的退到门边。
茶水的颜色很清浅，轻雾袅袅，闻着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
异管局抛开频繁加班的情况不说，作为体制内单位，平时各种福利待遇拉满，每层楼的茶水间配置自然也不差。
彦时刚上任时去过一次，只是作为局长，从她进入休息间起，原本还在快乐闲聊的下属们立刻安静如鸡。
气氛紧绷，彦时刚走进去，默默又离开了茶水间。
自然就没喝到总局的饮品。
此时茶盏摆在面前，她好奇的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彦时：…
彦时：！
茶水入口的一瞬，苦辣酸甜一股脑涌出来，和在一起，令人眼前一黑。
彦时甚至感觉自己似乎看见奶奶在招手。
只是长明一直注视着她。
彦时只好硬咽下这口茶水，勉强绷住表情，假装无事发生。
长明端起茶杯也轻抿了一口：“承蒙彦局招待。”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在轻抿后又喝了一口。
彦时若无其事的移开盯着长明茶杯的目光，语气平静：“我们来说说昨晚的事情吧。”
“关于长明尊者你，未经异管局批准，打破世界屏障，擅自进入表世界，并且使用灵，对表世界生灵的生命造成威胁。”
长明抬眼看着彦时。
关于异管局总局的这位新上任的彦局，从官方新闻到各种小道消息，传闻很多。
自从二十多年前异管局总局搬迁至表世界，异管局就逐步失去对人族领地的秩序掌控力。
而在里世界基本都快遗忘了异管局总局时，这位彦局横空出世。
言出法随、抬手落日。
却没有生灵知晓她的过去与来历。
人族不知道就算了，长明作为断剑化灵，活过上千年漫长的岁月，比人族的有些城池存在的年岁都久。
按理说，以彦局的实力，还少年时便该在里世界有所锋芒展现。
但长明也未曾听闻。
彦局仿佛凭空出现，过往一片未知。
只是有一点长明现在可以确定，这位彦局的实力，比里世界传闻中的更深不可测。
“我们也是关心则乱。”长明收敛心绪，开口说道，“文物有了神智便是我们的同族。如此多同族受困于怨气汇聚之地，作为长辈，我们自然要出面庇护它们。”
她顿了顿，眸光微动，“彦局，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这是人之常情。”
“嗯。”彦时回应道，声音冷静，她径直望进长明墨色的眼睛：“我们人族还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
长明心头微微一震。
她当然明白“非我族类”的下半句是什么。
在各种传闻中，对于彦局描述最多的，便是以绝对公平为锚点。
她曾为了给巨鄂平原兽族幼崽的特殊抚恤金，出手毁了半座灵空城，以此惩戒。
在她眼中，公平是给世间全部生灵，当然也包括精怪们。
只是这一次，先违背《和平保护条例》的，是长明她们。
长明试图在破坏条例之后，与彦时谈“人之常情”；彦时自然也能从人族的角度冷声回以“非我族类”。
作为曜阙的尊者，长明的地位举足轻重。在没有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后果之前，异管局不可能真的将她关入虚无领域。
那几乎等同于异管局向整个妖族宣战。
在人族与妖族、幻想种诸族之间，“种族平等”又是里世界层面一种公认的政治正确。
作为异管局总局局长，彦局绝不会主动表现出“政治不正确”。
只是就此轻拿轻放，以彦局的性格想来也不可能，尤其是还涉及了彦局的妹妹彦澜。
长明心底叹了口气，终是开口，声线放缓：“昨夜之事，确有我们不妥。”
“只是因怨气蔓延，担心同族遭难，一时情急，未曾顾及条例。若因此冒犯了异管局，我愿在此向彦局致歉。”
她的姿态已算是难得的低声x。
然而，彦时只是端着茶盏，神情淡淡，唇边溢出一个不轻不重的音节：“嗯。”
她稍稍抬眸，目光冷静：“长明尊者的话，我听到了。但光凭一句道歉，未免显得有些敷衍吧。”
长明眉眼微动：“那么，彦局您想要些什么？”
两人对视间，会客厅的气氛骤然压下来。灯光闪烁了下，空气被无形的力量压迫得发紧。
彦时只看着长明，细小的火焰在她的指尖缠绕，随时可能化作利刃。
“很简单。”彦时将茶盏放回桌面，“既然夏宫中的文物都是你们的同族，那它们昨晚暴动对夏宫造成巨大破坏，其间所产生的损失，应由曜阙赔付。”
长明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表世界的建筑受损，要修复，对于里世界的生灵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困难事，举手之劳。
但彦局开口的“赔付”，显然并不是指修复建筑本身，而是曜阙必须给出的赔礼。
拿钱赎人，这再合理不过。
彦时：“昨晚曜阙一共来了十余名，每一位都造成了相应破坏——那就以位数来算吧。”
长明微微一愣。
“至于每位多少，”彦时顿了顿，“就看你们觉得，曜阙的尊者值多少了。”
给少了，便是公开承认曜阙的尊者不值钱。
真要每位都给千金，曜阙的库藏势必大出血。
长明一时间没有说话。指尖停在茶盖上，过了片刻后说道：“…好。”
“曜阙会在三日之内将赔款送来。”她语气平淡，说着端起茶再抿了一口，神情努力淡然，试图遗忘自己刚刚承诺给出去一笔天价赔偿。
“除此以外，”在长明同意赔款协定后，彦时继续说道：“为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总局将派员进入曜阙，进行监督。”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长明，唇角淡淡一抿：“我想，这是基本条件，长明尊者应该没有问题吧。”
长明：…
她把茶盏放到桌上：“彦局。曜阙可不是异管局所管辖区域。”
“嗯。”彦时应声，眉尾轻扬，“所以才会出现你们公然违背《和平保护条例》的行为。”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这是我工作中的遗漏。现在改正——正好。”
长明长久的注视着彦时，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些眼熟的痕迹。
派员进入曜阙，又不是在曜阙内建立异管局分局。彦局的说法分寸把握得很精妙，让她无法拒绝，却又无从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