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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意识到这一点,卫风那几乎跳出胸腔的心终于稍稍恢复平静,他长长出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暂时还不敢动,活活捱了大半个时辰,卫风才轻手轻脚推门,在井边打水擦拭身子。

    边擦边小心观察堂屋,生怕动静大了吵醒里头的人——这个过程里总像有人在看他,但四周都静悄悄的,卫风只好归根于自己太过风声鹤唳,结束后匆匆回屋。

    隔壁卧房门关上了,夜泽收回神识,他合衣躺在硬邦邦的长桌上,翻了个身。

    算了,虽然不比在昆仑山睡石头强多少,但至少没三青叽叽喳喳烦人。

    改日再去买床被褥。

    他打了个哈欠,合上眼。

    安定

    卫风睁开眼,天色初晞。

    他是饿醒的。

    遭此家族剧变,先是饱受牢狱之灾,进了凤鸣苑后也食不果腹,只因大雍朝以瘦为美,老鸨盼着他养成弱柳扶风之姿,卖个好价钱。

    算下来,已经两日滴米未进了。

    卫风扶着床坐起,虚弱得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穿上衣裳。

    时候尚早,堂屋紧闭着,卫风没细看,扶墙进了灶房。

    缸里是有米的,屋外堆着柴禾。卫风舀了些放进锅里,掺些水,正要抱些柴进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不会做饭。

    别说做饭,生火都不会。

    卫风闭了闭眼,静立灶前等待。

    约摸过了一炷香,捏着米像被泡软了点,卫风舀了些进碗里,握箸送一小口入嘴。

    ……还是很硬,要很用力才能咬碎,颗粒粗糙,吞咽时会豁喉咙,像吞沙砾。

    他喝了半碗泡米水才压下异物感,正待吃第二口,看到夜泽突然就出现在了灶屋门口。

    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刚睡醒,凤眸半敛,目光从他端着的碗游荡到锅里。

    “火都没生,米能煮熟?”夜泽语气平淡。

    卫风捏紧碗箸,垂眼轻声道:“我、我不太会……有点饿。”

    他说这话时正抬着手,袖口稍稍下滑,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腕。

    夜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撸起衣袖,用下巴示意卫风出去:“外面等着。”

    修仙太久,差点忘了面前的是个凡人,不吃东西会饿死的那种。

    卫风识趣地放下碗让路,但他没有真的坐在外面等,而是帮忙抱了些柴禾进来,站在门口准备边看边学。

    只见夜泽拿起根柴,朝上头吹了口气,咻地一下火苗窜出,柴就燃了起来。

    卫风:“…………”这怎么学。

    他看着夜泽在灶房里翻找一通,动作娴熟地淘米下锅,又将房梁上挂着的腊肠取了两节,洗净切片,倒入锅里搅拌。

    闻到粥的香气,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叫唤。

    夜泽扫了他一眼,卫风有些羞赧,默默将掩在肚腹的小臂压得更紧。

    二人无话,灶房里只有腊肠粥沸腾时的咕咚声和柴火噼啪燃烧声。

    火熄灭,粥也好了。

    夜泽舀了一碗递给卫风。

    卫风手指微动,却还惦记着尊卑,示意对方先用:“夜公子先请。”

    “……还不如叫恩公。”夜泽听这个称呼听得直皱眉。

    卫风知道对方的意思,但他没忘记自己如今身份,只好装傻:“恩公。”

    夜泽差点被气笑了。

    他不轻不重地将碗搁在灶台上,把昨日用剩的银子拿来,自己留了几粒碎银,其余的递给卫风。

    “出门往东二里就是集市,里头有人卖吃的,我不在的时候,自己拿钱去买。”

    卫风稍作犹豫,还是接过,壮着胆子轻声问道:“恩公要远行?”

    夜泽背起背篓,也不看他,只冷淡道:“去狩猎挣钱。买你的十万两黄金是我借的,得还。”说罢便走了。

    卫风攥紧钱袋,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疲惫不堪。

    他端起那碗被夜泽放下的粥,慢慢地喝干净。

    那人一去杳无音信。

    粥只够喝一日,家里除了米面油和几块腊肉腊肠外别无吃食,卫风一直小心保留着火种,第二天简单熬调些面糊充饥。

    听夜泽语气,家里债台高筑,那么钱财上自是能节省就节省些。他一介书生,除了舞文弄墨别无长处,或许能靠卖些字画贴补家用。

    只是这里并无笔墨纸砚,卫风思忖着到集市上看看,若这法子可行便买些回来试试,怕被认出还特意戴上斗笠。

    出了门才发现,宅屋虽偏,但四周也并非荒无人烟,沿途还是看到零星几户人家,都在翻地耕种、劈柴喂鸡。卫风想起家里院墙外也是大片荒地,或许能开垦出来,学着养些家禽种些瓜蔬,也能自给自足。

    抱着这种想法,他在集市上额外买了些种子回来,束起长袖拿着锄头开始干活。

    不到一个时辰,手就磨出了水泡,卫风累得气都喘不匀,靠在院墙边喝水休息。

    几个拾柴的妇人路过,看着卫风掩嘴偷笑。

    “小郎君!哪儿有穿白衣裳挖地的道理!”胆大的笑着朝他喊。

    卫风看了看自己沾染黄泥的衣袍,抿抿唇,有些赧然,但还是好脾气地朝几人笑笑。

    那几个妇人一阵交头接耳,竟走了过来与他招呼。

    “小弟弟,这房子原来是你们家的哇?哎呦看这手磨的……你才几岁,家里大人呢?”

    卫风将手背到身后,谨慎地编了一套说辞:“十七了,我哥在山上打猎,晚点就回来。”

    这几位妇人看着三十来岁,应该与他母亲差不了多少,但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实际更年轻些也未可知,卫风便懂事地管她们叫姐姐。

    这可把几人哄得合不拢嘴,谁不喜欢画儿一般俊俏的懂事小子呢。

    她们热心肠地指点起了开荒的事,抓起种子搓看,说这个时节不适合种萝卜了,容易糠心,可以种点茄子、南瓜,谈及自己地里白菜刚发了秧,让卫风来拿一些栽。

    期间几次三番想打听卫风家里情况,都被搪塞开来,走的时候却也不忘招呼他缺什么就来大姐家里拿。

    卫风细心记下她们说的,典当了两套白衣,换成几身更适合劳作的粗布短褐。

    夜泽回来已经是大半月后,远远地看到院墙外多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篱笆,地里插着些半死不活的菜秧。

    有个人正在浇水,裤脚挽到了膝盖,露着的两条小腿很长很白净,细得像竹竿。

    夜泽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都走到院门口了,突然又折返回去细看。

    ……是他?

    卫风抬手擦了擦汗,转过身准备浇下一块,猛地瞧见个戴黑面具的男人抱臂站在院墙边,隔着篱笆看他。

    虽瞧不见脸,但卫风还是从身形气场认出对方。他丢下瓜瓢,从桶里擓些水洗手,脸上挂起客气的笑:“恩公,回来了。”

    夜泽摘了面具,上下打量他,眉毛逐渐拧起。

    “弄这些做什么。”夜泽问。

    卫风解释:“我看地荒着也是荒着,自己种些总好过回回去买。”

    面对夜泽他难免紧张,毕竟做事前不曾问过对方意愿,恐其不虞,此时偷偷观察脸色。

    夜泽脸上无甚表情,收回视线往院子里走:“银子花光了我再给你一些。”

    卫风忙跟上:“不用,还剩很多,我平日没多少开销。周大娘牵线,庄上的私塾先生让我为他抄书,刨去墨本赚得钱够生计了。”

    闻言,夜泽睨来微妙一眼,没吭声。

    他将背篓里的被褥丢进堂屋,出来时看到卫风已经泡好了茶。

    ……感觉有点怪,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夜泽不动声色地在院里坐定。

    卫风看他端起茶杯,心里稍稍安定,站在一旁温声问道:“恩公饿不饿,我做些东西吃。”

    夜泽随口道:“会生火了?”

    “……”语气平铺直叙,虽知道这人不是有心调侃,但听着难免羞恼。

    卫风面颊微热:“买了火折子。”

    夜泽点点头。

    这个点头不知是对做饭的反应还是对火折子的回应,卫风尚拿不准,听到院外传来洪亮声音:“卫老弟啊,你嫂子擀了面皮儿包馄饨,让我给你端——”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林老三刚进院门就发现里头坐着个天仙似的美人,四目相对时,他差点连碗都晃倒了。

    夜泽漠然移开眼。

    卫风便道:“三哥,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外出打猎的哥哥。”他有些难以启齿地叫夜泽,“……哥哥,这位是林三哥,就住隔壁不远。”

    称呼叫出口时心如擂鼓,他担心被夜泽当众驳斥。

    但夜泽并未多言,只朝林老三顿首,算是招呼。

    林老三一张黝黑的脸顿时涨红,磕磕绊绊地问了句好,看了看卫风,犹豫片刻,把两碗馄饨都放在了石桌上:“你们吃,你们吃,你嫂子让我端过来的……你们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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