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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刘国卿的太太很是俏丽,眉宇间更是英气不凡,英姿飒爽,称得上一声巾帼。照片上她一身骑马装,熟练地牵着马匹,对着相机笑容明媚。

    我拉开长袍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透气,有些烦躁不安,但面上仍笑道:“此女子生当为人杰啊。”

    刘国卿笑着说了些什麽,我没有听清,转了话题,聊了聊近来署里的事,不觉间已然夜幕降临。

    晚上竟比白天更加热闹。太太换了身墨黑立领长袖水纹样旗袍,印着好些个简易蝴蝶的图样,盘扣也是蝴蝶扣,配了三复式珍珠项链,吊坠式珍珠耳环,妆容精致,云鬓齐整,端庄典雅,雍容华美。

    我赞美了这套旗袍的款式,又连带着赞美了上一套旗袍的绣工。太太道:“那可是我们捡着宝了,那凤凰是翠珠绣的,真是活灵活现的。”

    妹妹换了套红色的居家式西洋长裙,照样迷得沃格特找不着北,赞美之词流水似的从他嘴里跑出来,听得老子牙都酸倒一排。

    烘烤月饼期间,女人们围着炉子嗑瓜子聊天不提。依航也起了,拿了小妹送的照相机,很是得趣,总算有了些生气。

    这时小妹忽然提议道:“咱们照一张全家福吧。”

    众人纷纷附议,太太眉开眼笑,让奶娘上楼去把老幺依礼抱下来。

    我却拧紧了眉毛,这样,倒显得刘国卿形单影只了。

    刘国卿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主动请缨道:“我来给你们照。”

    依航对相机有些不舍,不过还是递了过去,再仔仔细细嘱咐了小心才撒手。

    虽然全家福里多了个白人面孔让我很是不甘,但总体来讲,是个愉悦的夜晚。

    连照了三张,小辈儿们又嬉闹了会儿,依宁依诚闲不住了,才散去。

    依航立时上去要拿回相机,看他宝贝得很,也不由舒心,好久没看到他这般有活力的时候了。

    不过,看刘国卿,对相机也是很欢喜的,眼睛一直瞟着依航手里的那台。

    烤好月饼,依航的媳妇儿也抱着儿子来了。我们围着炉子欢欢喜喜地聊着天儿,最后又变成了女人专场。

    依宁吃了好几块儿巧克力,分给了哥哥一些,把剩的像小耗子屯食儿似的都藏进了自个儿屋里。她不太爱吃月饼,被太太点了脑门:“身娇肉贵的,这不吃那不吃,干啥都赶不上趟!还当自己是格格哪,都依着你?过节不吃月饼吃什么?”

    依宁噘着小嘴儿吃了小半口,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今年天气过于寒冷,便没人要去外面赏月。依航咬了两口月饼,便说乏了。他媳妇儿抱着儿子也跟了上去,一家三口算是团聚。

    太太看着他们一家上楼的背影,叹了口气,不过没说什么,又聊起了近日新出的保养秘方、珠宝价格。

    我这才知道,原来沃格特家是珠宝商,家人都在美国,他留学欧洲学习小提琴,在留学时与依诺坠入爱河。

    再看依诺甜蜜蜜的模样,越发觉得孩子们长大了,我却老了。

    临近深夜,女人们也没有睡觉的意思。柳叔早把剩余的所有客房都收拾好了,今晚看来,是用不上那么多间了。

    刘国卿倒是眯了一会儿,在我上楼安顿了依航和他媳妇儿后,正巧看到他从我书房里退出来。

    见了我也不局促,丝毫没有觉着唐突了主人家的意味,反是笑道:“睡醒了,起来找厕所,拧错了门。”

    我犹豫着要不要拆穿他。书房的门,向来是锁着的。

    “走吧,”刘国卿道,“我好像听到了依宁在找你。”

    依宁找我无外乎就是想爸爸了,要么就是挨她妈骂了。

    可今儿却都不是,她抱着猫崽子,跟个小舍儿似的,拽着袖子要我蹲下,然后趴在耳边用气声道:“爸爸,我不想吃月饼,我想吃粘耗子。”

    粘耗子就是苏子叶饽饽,夏天吃很消暑。但由于现在的粮食管制,到是有些年头没吃过了。

    “想吃?跟妈妈说呀。”

    “我说了,”依宁道,顺着猫崽子的毛,“妈妈说没有面。可是我看到了,有的!”

    说着怕我不信,硬拉着我袖子拽进了厨房。厨房案板旁边的小盆里还剩了些豆沙。

    弯下腰,顺着依宁的手指看到橱柜里还有两袋面粉,一袋是豆面,掺了苞米面,另一袋体积要小许多,好像是糯米面。

    我有点发愁:“你想吃苏叶饽饽,可是没苏子叶啊。”

    这回倒是刘国卿开了口,指着旮旯里的袋子,有些较不准似的:“苏子叶?是这些吗?”

    探头一看,可不是苏子叶。

    我把那袋糯米面拿出来,捏了些面,触感很细腻,是很上等的面。

    一刮依宁的小鼻子,蹭上了点面粉:“敢情你是有谱了,才过来找我要。”

    依宁哏儿哏儿乐着往后躲,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我更为难了,又不想让女儿对爸爸失望,但不得不实话实说:“宝贝儿,爸爸没做过,我们去问妈妈做好不好?”

    “不好!”依宁很失望,“妈妈不做给我吃。”

    “这”

    这些面可能是要攒着等过年包饺子包点心,才不给闺女做零嘴儿。

    不过,闺女想吃

    “那去问问翠珠姐姐?”我道,“爸爸没做过,怕做不好。”

    “可是翠珠姐姐在妈妈身边儿,妈妈不做给我吃”说着说着,咧开嘴儿劈里啪啦掉眼泪。

    瞅了眼刘国卿,他也摇头道:“我也不会做。”

    我倒是知道流程,可是君子远庖厨,虽说我不自诩为君子,但大老爷们儿,谁下厨房啊?就是酒楼的大厨,回家也不做饭的。这可是女人们的地界儿。

    依宁巴巴地瞅着,掉金豆子,嘟囔道:“爸爸,我要吃粘耗子。”

    僵持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给她抹眼泪儿:“得,爸给你做,”抬起食指碰了下她红嘟嘟的小嘴唇,“嘘,别告诉你妈。”

    其实是抖搂出去了,你爸脸上不好看,会被人嘲笑作“娘们儿兮兮”。

    闺女破涕为笑,使劲儿点头。

    出门看了一眼,女人们聊得正开心。小妹多年未归,她们想必有许多要说的,这给了我许多放心。

    回过头来,看刘国卿还傻愣愣地站着,一把把他拉来里面,再把厨房门关严实,然后威逼他道:“杵着干啥?过来给闺女洗树叶!”

    刘国卿又露出无奈的表情,蹲下对依宁招手:“听到你爸的话没?闺女,来,叫爹!”

    依宁有奶就是娘,笑嘻嘻道:“爹!”

    “好家伙,”刘国卿揉揉她脑袋,抬头对我道,“认了个闺女,今年过节得准备红包了。”

    老子正对着面发愁,一会儿水搁多了,一会儿面又多了,听他这话,顺口回道:“那是,给少了咱不干。”

    他莞尔,洗了十几张苏子叶。依宁搬个小板凳乖乖坐旁边看我们瞎捣腾,抱着猫,一刻也不撒手,没一会儿凑过来想帮着揉面,被我打发回去了。她哪会揉面,还不是瞧着好玩儿,真让她揉了,这点心,后儿早上都吃不上。

    刘国卿洗了叶子,间或说说话,一个不留神,被叶子边缘的锯齿剌了手指头,口子挺长,血流如注,瞅着怪吓人的。

    他端着手,有点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麽办,猫崽子叫了两声,我急赤白脸地骂他:“笨蛋玩意儿,放嘴里啯啯!傻愣着干啥!”

    他还是没反应。我急了,赶忙拽过他的手,对着伤口吮了两下,满嘴的铁锈味,含了会儿,止住了血。

    伤口翻着白花花的表皮,刚要接着骂他,忽而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过于暧昧,面皮噌地又烧了起来。

    口中欲盖弥彰道:“笨得呵的!洗个树叶都能把手给划破,大少爷就是大少爷,啥活都不能干。你真跟依宁似的,她手指头破了也是我给她含的,”说着又向依宁寻求正解,“是不?”

    依宁点点头,扬起小脸,有些担心:“刘叔叔,疼不疼?”

    “不疼,”刘国卿笑,“刚才不是还叫爹的?”

    依宁嘻嘻笑,甜甜道:“爹!”

    我冷哼一声:“不疼?不疼过来搓面团。”

    “诶诶,”刘国卿道,“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大少爷,你那天早上吃的包子还是我做的。”

    “我那天哪吃包子了?明明吃的大果子和豆腐脑。少废话,过来搓面团!”

    他叹口气,举起手指头道:“别说,真挺疼的。我可怕疼了。”

    依宁指着他哈哈笑:“我都不怕疼。”

    刘国卿冲她扮个鬼脸。

    我不乐意了:“这点小伤都忍不了,还说不是大少爷。”但也确实心疼他,怕伤口蹭了面粉再感染,“少爷小姐一边儿待着去,少妨碍老子做饽饽。”

    刘国卿也不客气,蹲墙角和依宁一起玩猫。

    我还得顾着他:“你那手注意点,再让猫给咬了。”

    “多多不咬人,”依宁吵吵,“它很乖的!”

    老子翻白眼,他妈的,猫比爸都亲!

    做饽饽的流程我知道,但不代表就做得好看。

    豆沙剩得不多,包了七个就没了。依宁扒着灶台瞅了瞅,不客气道:“爸爸,你包的真难看,跟包子似的!”

    “包子哪里难看了?”刮她小鼻子,原本就沾着面粉,这下子更白了,“你不是很爱吃肉包子?”

    “可这是粘耗子!不是肉包子!”

    老子烦了:“爱吃不吃!不吃我和你刘叔叔吃。”

    依宁眼泪儿八叉,伸开手要刘国卿抱:“爹”

    刘国卿忍着笑:“你爸逗你玩呢,不给你吃给谁吃?”抱起她,又对我道,“闺女要娇气着养,跟她发什么脾气?”

    老子没和这对儿半道儿父女一般见识,专心贴着苏子叶,却粘不上,试探着涂了点儿油,这才粘上了。

    放上蒸锅,依宁凑过去闻味儿,怀里的猫也跟着闻,那表情跟它主人一模一样的,俩馋猫!

    招呼依宁出来,我要抱她,她却不肯,偏让刘国卿抱。

    不免有些吃味:“得,你去跟你爹近乎去吧,我走了。”

    说完拉开厨房门,却看到太太在外头抱着手臂守着,小妹在后头探出半拉脑袋,吐了吐舌头,用嘴型比划道:“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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