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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东陵比市区更冷。

    嘴里像含着黄莲,想抽烟,摸了摸兜,却只摸出个空烟盒。

    妈的,诸事不宜。

    四下寂静无人,群山环绕,我走到一处山脚下坐了下来。

    倒是不黑,天上星星璀璨,虽不是满月,但月亮也是亮堂堂的,反倒比霓虹遍地的市区要明亮许多。

    就是太冷。

    不过也好,冷就意味着没有爬虫,总不会一屁股起来,浑身是包。

    挪了挪位置,靠在一棵树干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找不到乱糟啥,倒像是浑浑噩噩了。

    但也确实,除了傻不拉几地干坐着,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

    不过我还记得,明天要上班,不能再请假了,成田早就不满了。

    只有一宿的功夫来让我整理好情绪。仔细想想,不就是以后跟他做不了那事儿了么,我们还是上班在一起,偶尔聚聚──叫上邹老板、罗大公子他们,抛去床上的事儿,也没啥变化。

    应该是没什么变化的。如果想他了,可以说是依宁想他了,然后带着依宁去看他。

    我靠着大树细致掰芽地想着以后和刘国卿的相处之道,发觉也不是很难。

    可他妈的,心里就是难受、不得劲。心脏抽抽着,每隔几秒就弹跳几下,然后又皱皱巴巴的了。

    我是个粗人,不太会很细腻地描绘出这种感受,不过相信大家都能知道是咋回事,就算没能感同身受,大略合计合计,也是能清楚的。

    这是一种,仿佛服用了牵机药,由心脏的抽动带动起整个身体的颤抖,理性无能为力。

    整个人就像腌过头的咸菜,头发丝都发着蔫儿。

    靠着树根对着天空发呆,眼前魂儿画魂儿,一个月亮都幻化出了俩,眨眨眼睛,还是俩。

    拔了好几根草,含在嘴里吸吮根茎的汁液,也不分种类。有的根茎是极苦涩的,现下却能忍得住了。

    不晓得发了多久的呆,反正夜晚的光景都是相似的,除非待天边泄露出一丝光亮,天色墨蓝,日月同辉,否则辨不出时候。

    手边的草丛突地动了动!不是被风吹的拂动,而是有活物碰到了草稞。

    骇了一跳!直觉要站起来,可手未来得及抽回,便有一条软腻冰凉的活体缠上了手腕。

    先是一愣,而后不知咋的,反倒安下心来,好像隐隐有种预知似的。

    果不其然,那活物沿着手腕缠了好几圈,借着星月的光仔细看了看,一条黄色的小蛇冲着我直吐信子,却没露牙,看上去竟有些傻乎乎的。

    如此傻乎乎的小黄蛇......

    遂试探地唤他一声:“......小黄?”

    若我没眼花,便看到他的信子似乎抖了抖,然后顺着手臂爬了下去。

    他刚一沾地,树后足有一人高的草丛再次传来踩着草稞子的脚步声。草稞被踩折的声音在白天几乎是听不到的,夜里则听得一清二楚了。

    我转过身去──小黄也扭过了软塌塌的条形身体──今日白天我们要拜访却未寻到的人正立在我眼前。

    大块头先是低头看了看小黄,待小黄蛇不扭动了之后才抬起头来。他逆着光,只能大概看他个轮廓,但是能看到他的胡子头发更加蓬乱了。

    我敛去情绪,换上一副愉悦的面相,主动道:“白天就要和邹老板──就是上次我们一起的那个──一起过来看看你的,结果没找着你,你住的这地方太难找了,总是迷路,也就你不迷路吧?哈哈!”

    他让开了身后,后面长草掩映,随手一扒开,竟是条蜿蜒崎岖的小路,光秃秃的不长草,是平时人们走多了踩出来的。

    见我探头,他依旧是瓮声瓮气:“走。”

    “去哪儿?”我问。

    “你白天要找我。”他说。

    “是呀。今天是清明节,想起山里头有那么一大片坟圈子,你不得拾掇拾掇?反正我也是要给我阿玛扫墓的,便合计着顺道儿来看看。”

    他定定地瞅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你哭了。”

    “啊?”抬手摸摸脸,是干的,连眼眶都是干的,“没有啊。”

    他低头瞅了眼小黄蛇,抬起头来又说道:“小蛇说的,他从不说谎。”

    小蛇应该就是指的小黄虽说我早就知道也见识过了这人的不寻常,但还是不太习惯,便只能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小黄看错了。”

    小黄蛇游了过来,支起脑袋动了动,又缠到我的手臂上。

    冰凉滑腻的触感不由得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索幸它缠上了就不再动弹。

    大块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道:“走。”

    跟着他七拐八拐,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拍了拍身上的草籽树叶,看着那简陋的小木房子竟身心都放松下来,好像终于看到了个驿站能歇歇了。

    进了屋,大块头把油灯点上,罩上罩子。屋子亮了,咂吧咂吧嘴,还是发苦,便问道:“有烟没?”

    他拿来一盒烟草,还有几张裁好的纸片。??

    是旱烟,是柳叔爱抽的那种,劲儿大,特呛得慌,我平时是不敢沾的,就怕一不留神,眼泪鼻涕都呛出来。

    但今儿我可不怕了,要的就是这个。

    平时也会帮柳叔卷烟,手把堪称熟练。放烟草的时候又问道:“有酒没?”

    他又瞅我一眼,上嘴唇鼓出来一块,好像在舔牙齿,接着二话没说,去屋外头拎回来两小坛子酒,哐当放桌子上,自己先打开了一坛子喝。

    烧刀子,不错。

    高粱酒是烈性,但碰到这种用土法酿的烧刀子,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点上旱烟抽了一口,鼻子发冲,借着冲劲儿又灌了口酒,烧红的刀刃划裂开了喉咙,落进肚子里,流过的一路都像是火山岩浆滑过,最后反冲进大脑,轰地一声,在大脑里炸开!

    喝得猛了,呛得鼻子发疼,眼眶发热。

    整个人都好似飘在了云端,浑浑噩噩,飘忽不定,连我自己叫啥都忘了。真好。

    喝了没几口就给干趴下了,这简直是我喝酒人生中的一大耻辱。

    第二日起来得意外的很早。不过大块头起得更早,更不用说大黄小黄两条蛇了。

    不过清晨五点,天色见亮。

    大块头在鸡窝里掏出了几个鸡蛋,烧开了水煮,又新熬了一锅大米粥,再配上腌萝卜干,一顿清淡早点便做好了。

    大黄小黄自己去觅食,小黄比较粘人,我醒了就缠了上来,最后大黄不管它先去找吃的了,它才跟上去。

    吃早点时我问大块头:“昨晚给你添麻烦了,我没失态吧?”

    “没有。”他说。

    松了口气,吃了口咸菜,香脆可口,心不在焉道:“你一个人在这山里面不怕闷么?就不想出去,去外面看看?”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出去?为什么?”我问。

    他没说话。

    我趁热打铁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顺口溜儿?以前东陵这一代的人都知道的。”

    把前半段说了一遍,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道:“其实这个顺口溜儿还有一段的,你知道么?”

    他突然站起,人高马大的,一站起来桌子往前拱了一下。

    “不早了。”他说。

    我也起身,穿上外套,心中疑虑越来越大。

    今天要上班,想到刘国卿,真是烦死个人。

    小黄正在消化肚子里的田鼠,见我出来懒洋洋地扭过来,又要缠在手臂上耍臭贱。

    我说道:“你要跟我下山?”

    小黄吐着信子,还是一脸傻乎乎。

    我接着道:“你是蛇,大家都很怕你的,会把你抓起来。”

    大块头把碗拿出来,在院子里洗,说道:“它如果想跟着你,就让它跟着。”

    “不行,不得把我家孩子吓着!”

    再说,家里还有一只能和依宁说话的猫呢,本身就够奇怪了,再来一只能听懂人话的蛇?我|操,龙虎斗啊?

    大块头没再说话,反倒看向了小黄。

    我念头一转,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经常来看你的。”抬头看向大块头,“就是这个地儿有点难找,什么标识都没有,昨儿白天我们就没找到,连那个墓地都没找到。”

    大块头道:“那个墓地不在那里。”

    我奇道:“不在?那那天我们看到的是啥?哈哈哈,是幻觉吗?”

    大块头没接茬,却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回了屋子,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块儿玉佩。

    玉佩是青玉,待离近了一瞅,不由怔住。伸手接过来,细细看过,缓声道:“这个......我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翻过去看看,“我那个背面中间有道笔直的裂缝,但也挺浅的,你这个却是一整块儿。”

    正是那个,我阿玛留给我的,我死乞白赖没掰开,却被刘国卿很轻易一下就掰成两半的那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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