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五、英雄王坎默爾
薇吉娜,那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名字。
鄰國的總理、二十年前當紅的電影女星、幾世紀前連三任女王的名字:薇吉娜一世、薇吉娜二世、薇吉娜三世就連都立動物園的人氣狸貓吉祥物都是這個名字。
亞萊蒂思忖了幾番這個名字,卻得不出任何有意義的答案,她不以為然地抬眸。
「純潔的大天使是自稱嗎?」
「嗯嗯」女孩搖頭,「是被賜予的真名。」
「那是藝名?」亞萊蒂問,「妳以前是藝人?」
聞言,女孩不禁失笑。
「妳對光輝教一點也不了解?沒有上下文,那聽起來的確很病。」薇塔或說薇吉娜,輕柔地笑道,「我想想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在這世界上第一個被起作薇吉娜這個名字的人類,那是在上古的神話時代,大英雄坎默爾的妹妹薇吉娜公主。」
「我對這個稍微有點印象。」亞萊蒂回應。
薇吉娜所說的是這個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神話,也是足以陳腔濫調到寫進歷史課本成為考題的故事:古代大英雄坎默爾,古國西維斯王族之子,因為妹妹被當成祭品殺害,他隻身斬殺引發洪患的大蛇,終結了上古的活祭傳統,後南征北討,一統分崩離析的各個城邦,創建坎默爾帝國,奉光輝教為國教,被後世譽為傳說中的光之戰士。
在坎默爾以後,光之戰士成為神殿表揚當代最強聖騎士的勳章,上百個國家的騎士團長在立下戰功後被賦予光之戰士的名號,自稱是光之戰士的阿貓阿狗更是像雨後春筍般冒頭,儘管這個名詞已經被用到爛,數千年後人們依然記得,「光之戰士」的源頭來自英雄坎默爾。
斬蛇傳說一直流傳到現代,有人說坎默爾其實是水利設施規畫師,有人說他是很會說書的王子,也有人說他是充滿謀略心的宗教家,更有人說,引發洪患的大蛇其實象徵有活祭文化的另一個部族,至於憤而斬蛇的傳說真相,只不過是王族領兵剿滅了該部族的美化版本。
關於斬蛇英雄的身分眾說紛紜,但在所有版本當中,唯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英雄年僅十歲的妹妹薇吉娜公主被活剝了皮,大削八塊,死狀甚慘。
拜此所賜,時下熱門恐怖遊戲裡無皮屍怪女魔王的名字也叫薇吉娜。
「所以,妳想說妳就是那個薇吉娜嗎?」亞萊蒂問,見那女孩點點頭,她不以為然,「這是什麼玩笑?妳和坎默爾的年代差了有幾千年。」
「幾千年?」薇吉娜神祕地眨了下眼,「是七千年。」
「幾千年並不是重」亞萊蒂正想反駁,卻又打住了話。
七千年。
七千年前,是七個淫魔魔王被聖鳥帶入魔皇殿的時間,是性虐的魔王第一次接觸創世魔皇的時間,也極有可能是他從魔皇手中獲得第一張皮的時間。
亞萊蒂愣愣地張開了嘴。
「所以」她不知所措地問,「那時候殺妳的是創世的魔皇?」
「不。」薇吉娜語氣輕快得似乎一點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殺我的是禍蛇。」
「禍蛇是黑蛇?」亞萊蒂又愣了幾秒,「黑蛇殺了妳?」
那個只在夢境中出現的黑蛇之主,那人說話的嗓音柔得像微風,她很難相信黑蛇之主會做出這樣的事,但她也不覺得薇吉娜有必要對她說謊。
況且,薇吉娜非但不憎恨黑蛇,似乎還打從心底景仰著那個黑蛇之主。
「關於禍蛇的事我不能說太多,不過,妳只需要知道這一切是協議好的,我並不埋怨任何人。」說著,薇吉娜溫柔地撫上胸口,「成為性虐魔王的皮的七千年又七年使我成為現在的我,我已經不再是『純潔的大天使』,但我沒有為這段經歷感到痛苦和後悔。」
她的嗓音既柔軟甜美,又帶著一種溫和的堅定。
和什麼人很相似亞萊蒂不禁這樣想,某個她曾經熟悉過的人。
「所以」亞萊蒂試圖消化薇吉娜方才所說的內容,「妳的真名是薇吉娜,真實身分是英雄坎默爾的妹妹,被黑蛇殺害,用了什麼方式,透過魔皇的手交給了維爾連斯?」
「差不多都對了。」薇吉娜歪頭,「但是『真實身分』是什麼意思?」
「就是真實身分?」
「我並沒有假身分呀?」女孩顯得更加不解。
「妳的假名不是薇塔·凡西尼堤?」亞萊蒂反問。
「薇塔也是我的名字,不是假名哦。」薇吉娜解釋。
「沒有假名,那『真名』又是什麼?」
「啊。」
至此,女孩終於聽明白亞萊蒂的疑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真名』是天使被賜予的名字,不管我們轉生到人界幾次,擁有多少名字,只有神所賜的才是我們真正的名字。」薇吉娜微笑道,「更正確地說,我被賜予的全名是『廉貞的熾天使雀絲下七座大天使:純潔的薇吉娜』。」
亞萊蒂開始迷糊了。
她想起今天離校前幾個魔王在路上談論的內容,一個可能性逐漸浮現腦海。
「『天使』不是一個稱號?」
「是種族。」薇吉娜的目光稍顯詫異,「妳該不會不知道天使真的存在?」
亞萊蒂沒有回答,那女孩愣愣地睜大雙眼。
「這是認真的嗎?創造了七七四十九個魔王的創世的魔皇、祂的載體竟然不知道天使存在!」女孩噗嗤笑了出來,「竟然不承認神的造物、何等傲慢啊!」
「神的造物神是指唔!」
亞萊蒂的話沒能說完。
倏地,一股刺痛從前額傳入,她捂住了發疼的腦袋。
亞萊蒂
腦海中彷彿響起了什麼人呼喚她的聲音。
「是誰」
那是個很溫柔的嗓音,卻喚得她腦袋陣陣刺痛,後腦勺彷彿遭到了一記重錘般,她的雙腳逐漸站不住了,世界一陣天旋地轉,隱約她聽見蛇吐信的聲音,她跪倒在地,卻沒有預想中與地板的撞擊。
直待視野逐漸恢復清晰,亞萊蒂才注意到薇吉娜的聲音不見了。
她撐起身,發現一條幾乎與人同高的巨型黑蟒正托著她的軀體,回頭,床上的薇塔·凡西尼堤已經消成一張乾癟的人皮,亞萊蒂愣愣地睜圓了眼。
「薇塔·凡西尼堤?」
她試著呼喚,但那張幼女人皮並沒有再說話,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彷彿剛才與她對話的只不過是幻象,亞萊蒂扶著發疼的額,看向身旁的黑蛇,那巨蟒也睜著烏溜溜的圓眼睛望著她,歪頭的模樣像條撒嬌的幼蛇。
亞萊蒂等待了十餘秒,那張人皮都沒有再動起來,而黑蛇像隻乖巧的寵物般盤在原地等待她下一步動作,數分鐘的時間過去,空間還是一片死寂。
黑蛇並沒有生氣,但牠似乎不打算再給薇吉娜繼續說話的權力。
知道今晚大概不會再有第二次對話,亞萊蒂慢慢撐起身,當離開的念頭浮現腦海的時候,四周的白光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了,刺骨的寒氣再次從四面八方湧出來,地上的水灘很快又結成冰霜,亞萊蒂轉身走向出口,那條巨蟒探頭替她頂開了門。
「要帶我去找你的主人嗎?」她走出門時問,卻看見黑蟒搖搖頭。
牠戀戀不捨地用腦袋輕輕磨蹭少女的肩膀,接著便化為黑霧消失了。
亞萊蒂注視著兩扇鐵處女大門自動緩緩闔上,心中突然有股沒來由的感傷。
*
往雷貝尼亞的夜車駛過廣闊的平原,宛若夜空裡一道迷路的流星。
車上,零星的旅客們猶如疲倦的渡鳥在顛簸中依偎入睡,偶有幾人迷迷糊糊地醒來,向推車過去的服務員購買瓶裝水和小點心。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瓶水。」
最後一節車廂,三等包廂隔間內,一名少女開了門,向走廊上的女服務員招手。
「一瓶水嗎?馬上來。」
銀貨兩訖後,那少女關上包廂門,轉身看向窗邊的金髮少年。
少年呆望著窗外快速變換的夜景,美麗的臉上帶著淚痕。
「手還疼嗎?」她問,扭開瓶蓋,「喝點水吧。」
「謝謝。」
少年以沙啞的嗓音回答,接過水不疾不徐地喝了幾口。他的神態相當疲倦,右手攤在膝蓋上,拆開的繃帶鬆垮地纏繞在手腕,他的掌心朝上,沒有傷口,卻滿是駭人的燒傷疤痕。
「至少治療後看起來好多了。」少女在一旁的座位坐下,拾起少年的右手,仔細端詳,「我帶著艾略特做的藥,今晚擦一擦,明天早上醒來傷疤就會消了吧。」
「沒關係」
「有關係。」抓住少年的手腕,潔格蕾的神色嚴肅,「畢竟是魔皇的力量造成的傷,就算傷口看起來已經癒合了也不代表沒有魔力殘留,要是放著不管,很有可能會組織壞死。」
「沒關係。」他虛弱地說,「這樣就好。」
潔格蕾嘆息,「喬托,我不希望你自暴自棄」
「不是。」
平靜打斷了少女的勸言,金髮少年的嘴角勾起了悲傷而溫柔的弧度。
「因為她全力拒絕我的控制,所以我才會受傷。」喬托低頭注視著仍然痛得發麻的掌心,垂下眼簾,「這是亞萊蒂不想忘記我的證明。」
潔格蕾望著他,輕聲嘆息,「你想留著這些疤嗎?」
「不行嗎?」
「這像是正要投身演藝事業的人說的話嗎?」潔格蕾拉過他的手,眼神一黯,「你真的那麼愛她是嗎?」
喬托沉默了幾秒,平靜地反問:「這會讓妳困擾嗎?」
「說實話,我很困擾。」潔格蕾的語氣顯得沉重了一些,「我不想傷害你深愛的人,但是身為武勇的熾天使、神的劍,你知道我的職責會是什麼。」
「我不會要求妳別傷害她,因為到時候我已經」喬托沒有把話說完,但潔格蕾明白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我愛她,但妳也是我重要的朋友,雖然我不希望看見妳們傷害彼此,但若那種時刻一定要到來,我不希望束縛妳們任何人的決定。」
「你真是個溫柔的傢伙,喬托。」潔格蕾露出苦笑,緊緊握住喬托的手,「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亞萊蒂會愛上你。」
喬托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他別開頭,望向窗外。
讓亞萊蒂·艾凡西斯遺忘關於自己的一切是無比痛苦的決定,潔格蕾知道,就算阿伯辛向加斯貝爾稟報的內容是喬托為了「在未來的日子裡遠離威脅、安全覺醒才如此行動」,知道他們兩人關係的潔格蕾卻明白事實絕非如此。
如果沒有離開那個家、離開熾天使的包圍,喬托怕是很快就要崩潰了吧。
「妳呢?」
喬托的嗓音拉回她的注意力,潔格蕾抬起頭。
「什麼?」
「妳和艾略特是戀人,你們對彼此的愛是什麼樣子的?」喬托後仰靠上椅背,虛弱卻溫和地問,「如果今天妳是我,艾略特是亞萊蒂,妳也會做同樣的決定吧?」
「我不會。」
喬托一愣,潔格蕾也被自己回答的速度愣住了。
「為什麼?」喬托稍稍蹙眉,「或是妳有更好的做法?」
「不,我只是無法想像艾略特會站在亞萊蒂的那個角色。」潔格蕾試圖緩和自己的語氣,「該怎麼說好在我們的世界,惡魔、魔王所有不是從神之中產生的力量都被視為汙穢,我無法想像自己會愛上那一邊的存在。」說著,潔格蕾的眼神稍黯了幾分,「畢竟,在知道露芙和惡魔有關係後我對她做了什麼已經是全人類都知道的事了。」
想起中世紀的聖女露芙被騎士傑沃登斬首的傳說,喬托抿起唇。
「知道我和亞萊蒂的關係,你卻沒有砍我的頭。」他淡淡地問,「為什麼?」
「我是武勇的熾天使,不是屠殺的熾天使,我一點也沒有砍別人頭的興趣。」潔格蕾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我看著你一天一天長大,對你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應該是一起長大吧?」喬托表達抗議,「我也是看著妳一天一天長大的。」
潔格蕾聳肩笑了笑,沒有反駁。
然而,傑沃登與露芙青梅竹馬的身份眾所周知,是什麼造就喬托·迪歐與聖女露芙的不同,喬托本想追問,但他沒有開口,他注意到潔格蕾的眉宇間帶了一絲沉重的憂傷。
因為斬首露芙,傑沃登自責了千年的時間,若潔格蕾不想提,喬托也不願觸碰她的傷口。
「前兩任載體坎默爾和露芙,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他轉移了話題,提起了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他們的性格跟我很像嗎?也是為了拯救什麼人而自願承擔載體嗎?」
「那是」潔格蕾蹙起眉,欲言又止,他深吸一口氣,嘆息,「這個坎默爾的性格我並不知道,那一次我和夏樂媞都在天界留守,阿伯辛和耶葵莉會比較清楚。」
「父親和母親沒有和你們提過他嗎?」
「怎麼可能沒有,都提到爛了。」潔格蕾無奈地笑了笑,「但是我們聽說的只是覺醒後那個載體的事蹟,我並不知道他本人的性格。」
明白了她的意思,喬托垂下眼簾。
英雄王坎默爾.那幾乎是集所有優點於一身的傳說人物,他力大無窮,勇敢過人,又賢明聰慧,仁慈博愛,一手創建的坎默爾帝國疆土橫跨整片大陸,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各國王族摩肩接踵,無不想學習他治國的方針,光輝教也因此推廣向世界各個角落。
以一個人類來說,他似乎顯得太過完美,但那時的他已經不是人類了。
很快,自己就會變得和坎默爾一樣。
喬托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手肘撐著窗框,他托著腮幫子,沉默了一會兒。
「那露芙呢?」放棄了關於坎默爾的疑問,他又問,「你很熟悉她吧?」
「嗯。」潔格蕾應了一聲。
「她是怎麼樣的人?」
潔格蕾慢慢張口,卻欲言又止,她的眼眶有些泛紅。
「下次再說這個話題吧。」她稍微清了清乾啞的喉嚨,閉上眼,「我累了,再三個小時就到雷貝尼亞了,我要瞇一下,免得明天又吐了。」
「嗯晚安,潔格蕾。」
嬌小的少女沒有回話,倒頭躺上旁邊的空位,喬托起身為她蓋上外套。
列車空隆、空隆地行駛,金髮少年望向窗外安靜的月色,握緊了隱隱作疼的掌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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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更那麼久實在不好意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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