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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迷雾(三)

    

旧日迷雾(三)



    爸爸,我以前坐过摩托车吗?

    据我所知,没有。高仇把女儿从摩托上抱下来,蹲下身子揉揉她的小脑袋,为什么这么问?

    小奚奚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我觉得,你好像以前就用摩托车带我上学过。

    既视感吧。

    高仇从钱包里拿了几张钞票塞在女儿的小荷包里,待会自己去买好吃的,别告诉你妈。

    小奚奚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仇忍俊不禁,好了,那我走了,待会放学来接你去奶奶家。

    奶奶?

    高仇无奈:你不会还想问奶奶是不是奶奶吧?

    小奚奚茫然:我有奶奶吗?

    高仇:

    孩子记性不太好,应该怎么办?

    高奚小朋友现在就读于Brilliant   beads幼儿园小班,现年三岁三个月。

    不过今天的她一进校门就迷路了。

    她努力回忆小班怎么去来着,按理说应该是在一楼,因为小小小朋友爬不了楼梯。

    可按理说小朋友没有按理说这个思维。

    小奚奚晃了晃脑袋,没有听到水声,确定自己不是昨晚洗澡的时候脑瓜子进水了。

    等她走到一楼,努力抬头去看铭牌时发现大班。

    小奚奚陷入了沉默中。

    很快有人发现了呆呆站着的她,并笑嘻嘻地喊道:齐越,你小女朋友找你来了!

    哈?

    你瞎说什么?

    很快从教室里跑出来一个男孩子,耳朵还有点红。

    高奚静默地看了他三秒钟,然后用脆生生地欣喜地声音喊道:越仔!

    齐越的耳朵更红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我哥哥!我比你大两岁!

    小奚奚眨眨眼,好吧,越仔哥哥。

    齐越:

    他无奈地把她拉到一边,你怎么来找我来了?

    不是来找你的,是我迷路了。

    高奚想了想,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撒了个谎:想问问你要不要吃糖,我昨天在手工课上做的哦。

    留给我的?

    高奚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了,除了你还有谁呢?

    被她灌了一顿迷魂汤,小齐越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就是放在教室里了,你和我一起去拿好不好?高奚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亲昵地笑着。

    好齐越这下不只是耳朵红,连脸都快烧起来了。

    越仔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

    高奚点点头,这样简直皆大欢喜,越仔得到了糖,而她避免了不认路的尴尬。

    但是为什么她会不认路?

    小奚奚小朋友还是觉得不应该。

    越仔,你要回去了?高奚从窗口把糖递给他,却有点不舍的样子。

    齐越都懒得纠正她了,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要上课了嘛,等下课了我再来找你,带你去坐自行车。

    这是很拉风的事吗,为什么他一脸自豪?

    小奚奚突然叹了一口气。

    齐越惊了,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爸只有在案子破不了的时候才会叹气,所以叹气对小齐越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了。

    小奚奚趴在窗户边上,精致的猫眼眨了眨,齐越觉得就像课本上说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又灿烂又漂亮。

    他一点都不想让他的小星星不开心。

    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小男孩挺直了脊背,人生第一次有了肩负重任的感觉。

    嗯越仔,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哈?

    齐越的背绷不直了,疑惑地问:这就是你的烦恼?

    一部分吧。

    好吧,我想想。齐越认真的回忆起来,我记得,我快两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医院,她说高叔叔家的小妹妹出生了,要去看看。齐越比划了一下自己拳头到臂膀的距离,就这么大,你睡在保温箱里,比你养的那只垂耳兔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很软,你妈妈对我说这就是小妹妹了,也就是你。

    这么说,我一出生就认识你了?

    齐越点头,是啊,毕竟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同僚嘛,关系也不错。

    他们两家经常一起出去玩的。

    小奚奚撑着脸,惆怅道: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呢?

    齐越茫然了,就是这样的啊,你满月的时候我还和你一起照相了呢,照片在我家,明天我带给你看。

    好吧。

    预备铃响了,小奚奚向他挥挥手,走吧走吧,别迷路了哦。

    ***

    奚奚,快过来。

    高奚一下车,站在大门前翘首以盼的妇人便向她张开了怀抱。

    小姑娘停顿了两秒,然后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到了她的怀里。

    奶奶!小奚奚的脸红扑扑的,她在为自己认出了奶奶而感到高兴。

    我是奚奚。她指了指自己道,又抱住奶奶的脖子,乖巧地说:您是奶奶!

    当然了,我等我的宝贝奚奚好几天了,你不是奚奚的话,我等你做什么呢?

    封月上笑呵呵的,她爱自己的小孙女就像年轻时爱所有的书本、所有的糖果、所有与幸运沾边的事物一样,她的小奚奚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谁能不爱她呢?

    快来,快来,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小奚奚甜甜地笑着,怕奶奶抱着自己太累了,主动下到地上,牵着奶奶的手走进了屋里。

    妈,您也太惯着她了。高仇携着妻子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说着。

    当然惯着她,难不成惯着你吗?封月上一边喂小奚奚吃饼干,一边不失优雅地白了高仇一眼,你和你哥哥两个调皮鬼小时候太让人费心了,我一个没看住你们就上房揭瓦。

    果然当你要教训你的孩子的时候,你的父母就会跳出来数落你小时候的糗事,因为在他们眼里,哪怕孙儿们犯了再讨人嫌的错误,当年就已经惩罚过同样讨嫌的子女了,如今么,正是要好好毫无顾忌地表达爱的时候。

    还有比我们奚奚更乖的细路女吗?没有了哦,是不是?

    是吖!小奚奚大声回答。

    这一唱一和的,高仇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奚奚,少吃点零食,要不然待会奶奶做的好吃的饭菜你就吃不下了。景休蕴看婆婆对女儿地投喂根本停不下来,只好无奈地提醒道。

    奚奚眨眨眼,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

    看着她这可爱模样,封月上笑得合不拢嘴:都是我们奚奚喜欢吃的,今天吃不下也没关系,留在奶奶这里,一直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

    景休蕴属实是低估了婆婆对女儿的溺爱程度。

    好在高义夫妇及时出现解了围,不然景休蕴真怕婆婆都要把家底掏出来摆在高奚面前任她挑选了。

    高仇看女儿又是呆呆的样子,只好提醒道:奚奚,这是你

    高奚从凳子上跳下来,脆生生地喊到:大伯父。

    最不常见的倒是认得很清楚。

    奚奚。高义揉了揉小侄女的脑袋,又长大了不少,我们奚奚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但高奚忍不住去看高义旁边的女性,很是高挑美丽,眉梢眼尾却有些冷意,就像冰川雪莲一样高不可攀,看着高奚的样子也只是看一个普通小朋友一样。

    好奇怪,为什么被她这样看着,高奚就觉得要难过得想哭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大伯母的衣角,仿似有些可怜地问:你喜欢我吗?

    莫诲如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实话她不喜欢丈夫的二弟和弟妹,所以跟他家没什么往来,这个小姑娘从出生到现在也才见过两三次,实在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没有回答,恐怕会伤了小朋友的心。

    小奚奚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很认真地看着莫诲如说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哦,一直喜欢,一直一直一直喜欢。

    莫诲如楞了楞,高仇赶忙把女儿提起来放回凳子上,你还是继续吃零食吧。

    免得动不动说出令人诧异的话来。

    高奚扁了扁嘴。

    而莫诲如只是觉得若有所失,可在和景休蕴对视一眼后就默默地移开视线,当做无事发生。

    她们妯娌并不对付。

    并非厌恶至极,而是对手之间一种天然地互相排斥罢了。

    莫诲如提起的诉讼案,十有八九都被景休蕴提供的关键证据而弄得异常麻烦,而景休蕴想送进监狱的人请的律师也十有八九是莫诲如。

    只是她们之间如何,身为婆婆的封月上也并不想管,毕竟也不常在她面前晃悠,她只想抱抱乖乖孙女,最好孙女能一直和她住。

    封月上的丈夫死后她就一直独居了,除了小奚奚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挂念。

    在饭桌上高义突然提起:妈,我前些日子给外公去了信,邀他过来和您一起住,毕竟他年事已高,一个人住在杭州我们也不放心。

    封月上给小奚奚喂了一口蛋羹,却是不紧不慢地说:他不回来的,别白费心思了。

    这个人在我小时候就到处走,一生都像只停不下来的无脚鸟似的,自从你们姥姥去世后他就更不可能待在港城了。

    小奚奚眨眨眼:爸爸的姥姥?

    封月上含着笑:是呀,奚奚要叫做曾姥姥哦。

    奚奚甜甜的笑着:嗯!

    封月上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但转而对那兄弟两说:你们别费心了,他想来的时候就会来了,不想来的话也没人勉强得了他。

    曾姥爷吗?小奚奚好奇的发问。

    对呀,奚奚出生的时候曾姥爷还来看过你呢。

    小奚奚抠了抠脸颊,脑海里好像出现一个模糊的印象,她顿了顿,然后肯定地说:曾姥爷是个道士。

    封月上楞了楞:你怎么知道的?她看向二儿子,皱眉道:不是说好不和奚奚说这些老黄历吗?

    她一点也不想自己的宝贝孙女再去接触那些事。

    高仇也觉得奇怪:不是我。奚奚,是谁告诉你的?

    小奚奚摇摇头:没有谁。我就是知道。

    听她这么说,景休蕴和高仇对视一眼,封月上则不自觉染上些担忧。

    不好,不好,如果真是那个能力遗传下来了,我们奚奚

    别担心了妈。高义安慰道:奚奚还小,外公以前不也说过,这些能力会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消退的。

    封月上缓缓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

    小高奚经常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说出了听起来很中二发言,虽然她才是个小学生。

    年仅八岁的小高奚有时候会走到完全不认识的路上去,但在她潜意识里她这是要回家。

    你就这么喜欢这里吗?高仇抱起无数次迷路到这里的女儿,要不要我买下来?

    小高奚道:也不是不行。

    高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无奈道:你啊。

    小高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父亲泛着疼爱和正经的眼神,她纠结地开口:爸爸,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

    嗯。

    那是什么样的?

    小高奚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颠三倒四地描述了一下:不爱笑,喜欢捉弄我,表里不一。

    听起来不像个好人。

    高仇深刻地反省自己在女儿心目中形象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小高奚又带着些茫然:可我知道的爸爸不是这样的,爸爸有空就会给我讲故事,虽然是凶杀案,也会陪我玩射击游戏,工作也很正常。

    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夸我。高仇如是想。

    工作正常?

    没有开展私底下的业务的意思。小高奚点了点下巴,总结道:最不一样的是爸爸爱我和妈妈,而且经常都说爱我哦。

    高仇眼皮子跳了跳,半开玩笑似的问:你另外一个爸不爱你?

    小高奚摇摇头:不太清楚。

    高仇叹气:那你还有另外一个妈吗?

    有啊,可是那个妈妈把我丢掉了,和别人生了一个哥哥。

    略惊悚。

    高仇赶忙叫停:好了,不要给为父戴绿帽子了。还有这件事就不必让你妈妈知道了,不然我怕你屁股开花。

    小高奚撇撇嘴,没有说还有很多的另一个。

    另一个妈妈爸爸,另一个越仔,另一个大伯母,另一个齐叔叔,另一个她自己。

    她已经不是三岁的小朋友,已经分得清这些到底是不是梦了。

    可这些仿佛真的存在过的,到底是什么呢?

    越仔,我想养狗狗。小高奚十岁时对每天都等她回家的竹马齐越说道没办法,高家父母怕女儿又跑到什么野家里去,只好托一个信得过的人看着女儿一些,本来可以叫司机每天接送,但小高奚很排斥这样的行为,于是只好麻烦齐越代劳。

    十二岁少年的身量已经开始拔高,像雨后春笋,也像拧紧了发条,噌噌往上长。

    已经高了小高奚快两个头了。

    不过小高奚不在意,她知道自己也不会长得矮。

    齐越问:你想养一只什么样的狗?

    德牧,背必须要够黑,会呼哧呼哧地绕圈圈,大尾巴要威风,要粘人,最主要是粘我。

    齐越听她说得像产品介绍一样,顿时就察觉道:又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的狗吗?

    小高奚先看了眼表情里只有好奇没有嘲笑的竹马哥哥,然后叹着气想到,或许他是唯一会全盘相信她所说的一切的人。

    好像是,它叫阿丙,准确来说是你的狗。

    我的狗?齐越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拉起小青梅的手腕,那走吧,我们去宠物店逛一圈再说。

    再然后,齐越小少年悲伤的发现他原来对狗毛过敏。

    医院里两人面面相觑。

    小高奚低声道:这不应该吧?

    齐越别开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没关系阿嚏!我可以吃药阿嚏!能克服,阿嚏!

    小高奚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鼻子,算了,狗狗和你比起来,还是你重要一点。

    齐越:不知道该不该感动。

    小高奚陪他坐了很久,白天的光收缩进黑夜里,窗外医护车的急救灯格外刺眼。

    越仔,你知道我是谁吗?

    齐越轻声道: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好朋友。

    小高奚歪歪头,然后对他笑了,一扫来医院后的阴霾:也对,不管我是谁,我们都是朋友。

    齐越坚定地点了点头:对。

    小高奚坐在齐越的病床边晃荡着两条细腿,看着医生和护士们忙进忙出,她眼里慢慢生出一种渴望:我想像他们一样治病救人。

    糟了!病人的伤口又开裂了!

    前方不远处有些骚动,小高奚也被吸引了过去,齐越手上连着点滴,一时没能阻止她。

    医生呢!

    快去整备血浆!

    小高奚站在门口,楞楞地看着倒地不起的病人和一地的鲜血。

    齐越拿着药水瓶挪过来,还没来得及劝她别看了,就猝不及防地看见高奚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齐越吓得手上的针头都不顾,赶忙接住她,大喊道:医生救命啊!

    这又是怎么弄的?赶来的医生满是无奈。

    最后,可怜的高奚小姑娘,她当医生的梦想狠狠破灭了,因为她晕血。

    让她不理解的事从此又多一件。

    ***

    高奚十六岁时,对世界的不清晰认知达到了极点。

    她认为自己会乐器,但其实是个音痴。她觉得自己不会画画,可一拿起画笔就如有神助,通常一气呵成地完成一副画。

    今日,她画了一整璧墙的画。

    内容却让她在原地沉默良久。

    她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画了一副地狱图。

    但是里面的修罗似乎很像她自己。

    浓烈的色彩刺激着眼球,油墨甚至渗出一股血腥味,那画里的女人表情阴森恐怖,却流下两行泪。

    你画得真不错。

    有人在背后说道。

    这算是浮世绘?也有敦煌壁画的感觉呢,你真有天分。

    高奚回头看了眼不请自来却侃侃而谈的男人,她的瞳孔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吗?我是在港大上学的学生,我读摄影的,看你在这画画好久了,忍不住想和你说点什么?那人腼腆的笑了,对了,我叫高桓,可以和你认识一下吗?

    你说你叫高桓?

    那人无知无觉地点了头,对啊,难道你认识我?

    我好像认识你。高奚喃喃自语,她继而转身蹲在自己的画桶旁,在里面找着什么。

    高桓也没有在意,反而继续看起了高奚的画,他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墙壁,这里面的夜叉真好看,虽然法相森严,但又让人觉得慈悲,啊,是根据你为蓝本吗?和你长得他没能说完,而是惊恐地睁大眼睛。

    因为高奚从他的身后用一只断笔插入了他的脖子。

    高桓的身体倒在了地上,不受控制地抽搐。

    高奚看着从他伤口里涌出的鲜血,紧握起手心,然后又茫然地松开。

    是你该死,还是我不应该存在呢?

    高桓闭眼之前,脑海里是高奚如壁画上的修罗一样的神色,森然而慈悲。

    高先生,高太太,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们,令嫒患有十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高奚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医生对父母说起她的病情。

    那天她刺伤了人,没有多久就因为晕血而昏倒了。

    后来听说他没死,只是高仇很快也摆平了他。

    我们认为令嫒有必要住进精神病院进行治疗,从她伤人的行为来看,我们认为她还具有反社会

    够了。景休蕴冷冷地打断医生的话,我们是警察,什么是反社会,我们比你清楚。

    可是

    高奚看向父母,发现父亲也正看向她,只是目光里没有责怪,只是细水长流的温柔,他说:我女儿没病,只是那个人试图伤害她,她才会反抗。我们会带她回家好好休养。

    高奚闭上眼睛,阻止即将流出眼眶的眼泪。

    她缓慢而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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