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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迷雾(四)

    

旧日迷雾(四)



    我妈想让奚奚和她一起住。

    景休蕴事无巨细地交代好了保姆才进了房间,看着女儿并不安稳的睡颜,眸中沉郁。

    奚奚心里愧疚,或许不在我们身边更好。高仇看似平静地说道。

    景休蕴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女儿柔软的脸颊。

    这件事情能不能拜托你妈妈和她父亲说一声,替奚奚解决这件事我不想我的女儿这辈子就这么被毁了。景休蕴压着声音说道。

    高仇道:我明白。

    没过多久,高奚就被交给封月上照顾了。

    奚奚,在这里要听奶奶的话,我和你爸爸每个周末也都会来陪你的。景休蕴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尽量让自己更温柔一些。

    她是如此地不舍,却无可奈何。

    我知道,妈妈放心。高奚笑了笑,一副乖巧的模样。

    高仇将她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乖,很快我们就接你回家。

    好。

    可在父母即将走出院子的那一刻,高奚还是没有忍住追了上去,但始终没有开口叫住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车,驶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她知道,父母也在忍着不回头看她。

    奚奚,不怕。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安慰她道:会没事的。

    高奚吸吸鼻子,回身投入祖母的怀里,闷声道:奶奶我是个精神病,你不怕我吗?

    你怎么会是精神病?封月上心疼得不行,给孙女擦掉落下的眼泪,这不是你的错。

    奶奶,这是什么?高奚眨眨眼,看着封月上从一个乌黑的箱子里取出一块光芒温润的玉,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泰山镇玉。

    镇玉?还是祖传的?

    高奚不解地看着封月上。

    封月上温柔地笑了笑,双手将高奚的手慢慢包了起来,缓缓道:奚奚,其实你不是我们家族里第一个认不清自己是谁的人。

    高奚一愣。

    封月上接着说道:道家讲究阴阳,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宇宙里存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时空,每一个时空中都有一个样貌完全和我们相似,但性格却不大相同的自己。本来,每一个世界的我们都是不共通的。

    高奚沉默了,这些年她接收到的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给自己传达的记忆吗?

    高奚郁闷地问道:所以我现在像是一台线路搭错的收音机,不知道接收到了哪一个我自己的信号?

    封月上无奈地笑了笑:是这样的。

    既然这样说了,自己有神经病的嫌疑大概就能洗脱了?高奚反趴在床上,撑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奶奶:那您也会吗?

    封月上摇摇头:我不会,我的能力远没有你这样的强。

    啊?这痴线的状况居然还是判断是否强大的依据?

    但上一个像你这样的,是我的母亲。

    您是说?

    没错,她拥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或者说生养她的那个家族里的人都不同凡响。封月上轻轻拍着高奚地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温柔,高奚慢慢地也有了睡意,她的头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抱着被子,听奶奶娓娓道来。

    你曾姥姥姓秦,曾是一大族族长的女儿,后来被战火波及,加上你曾姥姥的爸爸去世,这才流落他乡,好在和我的父亲重逢了。

    重逢?

    是啊,他们原来就是表兄妹,只是因为上一代的一些旧怨才分别多年。

    高奚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近亲繁殖带给后代的一些糟糕影响。

    惨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精神状态不大好是因为基因本来就不太行的缘故了。

    不过除此之外,高奚又好奇地问道:那外曾祖父是不是也具备这个能力?

    据他说,没有。封月上模棱两可道:不过这个人嘛,我从小就觉得他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不过他确实有一些解决的法子,你曾姥姥就是被他治好的。

    高奚摸了摸手里的玉,就用这块玉吗?

    没错。这块玉其实随着家族的覆灭也曾流落在外,是我父亲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封月上其实看出了高奚的忐忑,于是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柔声道:奚奚,不用怕,有奶奶在呢。

    高奚的心里某处地方像是塌陷了一般,眼眶一热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

    她握紧了祖母的手,坚定道:在奶奶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看着孙女乖巧的模样,封月上如何不心疼呢。

    她在心底悄悄叹气,其实她之前给父亲去了消息,请求他回港城帮帮高奚,却也只是得到了果断地拒绝。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封月上实在忍不住埋怨父亲,却又感到无奈。

    一辈子任性惯了的人,终究是勉强不来。

    ***

    其实高奚突然伤人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最愧疚的莫过于齐越了。

    我还以为你不再来看我了。

    高奚坐在秋千上,看着齐越靠在墙根边上那副沉默的模样。

    做什么一副阴沉的表情?高奚随着秋千晃了晃身子,笑道:是我犯病了,又不是你。

    齐越已经十八岁了,成为了一个挺拔坚毅的少年,他很少摆出这样糟糕的表情。

    可这件事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能。

    如果那天我跟着你

    高奚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个。

    那天就算你跟着,也只是把这件事推迟一些而已啊。谁知道我会在哪天又遇上这个人,甚至不止是他,也有别人。高奚的脚尖点着地面,停止了晃悠,对他招招手:过来一下。

    齐越刚走到她身边,高奚又说:我想吃冰淇淋,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齐越毫无怨言地点点头,可他刚转身高奚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伸出脚绊了他一跤。

    齐越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自然被她得逞,半趴在地上,无奈地看着她。

    你看嘛,就算是你也防不住我对不对?高奚向他伸出手,柔柔地说:哥哥,我不是你的责任,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天天在一起的,总要各奔前程的。

    虽然她这话掺了水,聊做安慰罢了。齐越自然有他的前程,但是高奚想,自己估计出不去这个院子了。

    父母害怕她受伤,而她怕自己伤了别人。

    齐越握住她嫩白的手掌站了起来,高奚想抽回手,他却握得很紧。

    不仅是因为这样齐越低声道。

    还因为什么呢?

    他没有继续说,高奚也没有再问起。

    时间过得飞快,又或许是高奚陷在不同的记忆片断中,对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敏感。

    那块玉似乎只有在她无法自拔的时候将她唤回现实的作用,而高奚接收到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却越来越多了。

    不止是同一个人的。

    有时候她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有时候她是人尽可夫的妓女,身份天差地别,千变万化。

    但让高奚感叹的是,不管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她的命运都好不到哪里去。

    被爱人所杀,被亲人所杀,甚至是被自己逼入死地,然后万劫不复。

    父亲和自己纠葛万千,爱无法爱,恨不是恨;母亲要么早早地抛弃她,要么把她当成一枚棋子,肆意挥霍她的价值;也从来没有奶奶在身边爱护着她,最后挚友四散,孑然一身。

    但是高奚抬头看了一眼齐越,心底感慨万千,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何等悲哀的境地,似乎都有他的不离不弃的身影。

    你是不是喜欢我?

    齐越刚喝了一口汤,听她这么说就狠狠呛着了。

    他咳得惊天动地,偏偏始作俑者只用嫌弃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以为都是谁的错!

    可齐越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景休蕴轻咳一声,奚奚,不要乱说话,你齐叔叔和黎阿姨还在呢。

    没关系没关系。齐天磊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看看这小子没用的样子,妹妹问你呢,你就不说点什么?

    齐越的母亲在一旁也笑得温婉。

    距离高奚发病伤人已经过去了四年,今天是齐越大学毕业进入警局报道的日子,高家父母带着女儿久违地和齐家聚餐。

    高奚眨眨眼,然后意识道自己已经隔离社会太久了,这样问会让许多人都误会什么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齐越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很多事都不用做成那样的。高奚平静地说完,放下了刀叉,抱歉。

    你没做错什么。齐越看着她十几年来一如既往璀璨的眼眸,心脏从剧烈跳动再慢慢平复,在他父母的凝视下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我当然喜欢你,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你啊你呢,奚奚。

    完了,刚才的话让这个局面有些不可控制了。

    高奚是苦恼的,觉得自己果然不该再进入社会,造成的影响简直太不良了。

    面对齐越温润却坚毅的目光,高奚沉默了半晌,在对面都要为她打圆场时却说道:喜欢。

    这两个字就像核弹一样袭击了他的大脑,可齐越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强烈的喜悦,高奚就又说道:但是,我分不清。很多个世界的我都喜欢你,有的是相依为命,有的是一见钟情,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我就该爱上你,看见你的脸我就会忍不住心动听起来很深情,但对我来说不是,齐越哥哥对我来说确实是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我会很痛苦,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慢慢忘记我本来爱你什么,会把不属于我的感情也倾注在你的身上。对不起,我是个精神病人,刚在的话只是我在发病而已。

    高仇皱着眉:奚奚,你没有病。

    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想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也想保护我,可事实上,我觉得我应该去住精神病院了。

    高奚平静甚至是事不关己一般漠然地说完,她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向众人道别:我先回去了,打扰了大家,我很抱歉。

    她是真的觉得很抱歉,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夜晚,高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手里摩挲着那块玉。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我曾祖父用你治好了我曾祖母,为什么你就不能治好我呢?高奚幽幽叹息,抬起手想把这块玉丢到一边去,却怎么也发不了力。

    唉。

    她坐起来打算喝口水,却看见窗户外有个模糊的人影,吓得她汗毛倒竖。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因为这个身影有点眼熟。

    她踱过去打开窗户,果不其然看见了齐越那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齐越咧嘴朝她笑了笑,递给她一个盒子:搭把手,我翻进来再说。

    高奚感到无语至极。

    你现在已经是个警察了,不会不知道擅闯民宅是什么罪吧。

    齐越轻手轻脚地落在她的地板上,知道她爱干净,立马就把鞋脱了放在阳台上。

    嗯更像图谋不轨的强盗了。

    我只是充当了一下外卖员,你晚饭都没怎么吃,喏,给你买的起司蛋糕。

    高奚看了眼手里的蛋糕盒子,不忿地鼓起腮帮子。

    她明明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

    你说你命中注定会爱上我,我可是听见了的。

    高奚烧红了脸,重点不在这!

    齐越认真道:对我来说这就是重点,没有别的需要在意的地方了。

    我是个

    精神病人。齐越打开蛋糕盒子,切了一块蛋糕给她,那又怎么样?我是警察,拦住你也是我分内的事。

    我不是

    齐越再次打断她:你是。他的眸色温柔,你说你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那我只好去考警察咯,帮助市民总是警察的责任了吧。

    高奚咬了一口蛋糕,平复心情后说道:大街上还有很多精神病,齐警官怎么不去管管他们?

    齐越笑了笑: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之分吧,我最先认识你这个小疯子,当然要先顾着你再去照看其他人。

    高奚彻底没话说了,默默吃着蛋糕。

    齐越和她都盘腿坐在地板上,齐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也不主动说话。

    这是你第一次当警察。高奚轻声道。

    是第一次没错,怎么了?齐越吃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道。

    高奚摇头:我的意思是在其他世界里,你都没有当过警察。

    噢

    其实高奚一出口又后悔了,她不想把自己神经质的一面又展示出来,平白教他担忧。

    谁知齐越好奇地问:那我在别的世界都做些什么啊?

    高奚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齐越催促道:快说,别吊胃口嘛。

    这就是,她结巴了一下,在齐越包容且温暖的眼神里又红了脸,就是军人什么的,运气好点能做到中将,运气差点就去当雇佣兵了,偶尔做了律师和和自由职业者。

    齐越托着腮,凝视着她绯红的侧脸,含笑道:那你呢,我想知道我做这些的时候,你在哪里?

    也挺好的啊。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齐越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你从小到大对我撒谎都这么气定神闲。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齐越笑了笑:不告诉你。

    高奚白了他一眼。

    我们会结婚吗?

    这是什么问题,你有礼貌吗?

    我是说别的世界啊,你慌什么?

    他逐渐戏谑,高奚强压住不自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

    有有时候会。

    但大多数里,都是以生离死别作为告终。

    我们有孩子吗?

    你能不能别我们我们的!高奚忍不住道:是他们!不是我们!

    好好。

    高奚轻轻哼了一声:有,两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好奇嘛。

    有什么可好奇的高奚把脸撇向一边,轻声道:我不认为我自己能拥有她们。

    齐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凑近她。

    做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齐越伸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没关系,既然是属于我们的,我会努力让这些都成真。

    别胡说了,高奚拒绝道:我才不会嫁给你。

    是吗?齐越笑了笑,放开她。

    高奚却有些怅然若失。

    奚奚,下次见面,再和我说说他们的故事吧。

    齐越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我父母和你父母面前那样说的,你不想拖累我们是么?但既然你分不清,那我愿意当你的听众,哪怕有一天那块玉失灵了,也有我能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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