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时旭东积攒的压岁钱越来越少，捱到十八岁零五个月，他终于开始了分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兽型，在十八岁左右会完成分化，然后有几个月到半年的兽型不稳定期，不稳定期期间，兽型是不稳定的，可能忽而成年体，忽而幼年体，也可能随时由人变兽，由兽变人，直到最终能自行掌握形态。
分化没有什么先兆，时间也无法准确预测，最惨的一个人在高考的考场上直接分化。
监考官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条鱼在凳子上扑腾。
那条鱼进了特殊考场考试，愣是用鱼鳍完成了考试，成绩还不错，从此人称鱼总。
时旭东的分化也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天还在和老婆甜甜蜜蜜，还约定第二天去看电影。
结果一觉醒过来，忽然发现眼前是毛茸茸的爪子，整个房间都变大了。
他尝试直立，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再试着四只脚走，四条腿各走各的，差点把自己拧成麻花。
好不容易挪到镜子面前，里面照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狼。
这是时旭东本狼的说法。
狼崽呆立了片刻，折身向床跑，企图跳上去，但几次三番摔在地上。最后好不容易攀着床柱上去，把手机从床头柜上叼下来。
没叼住，掉到了地板上。
他努力又跳下来，把自己摔了个狼吃屎。疼还是疼的，鼻子都在酸。
面部识别失败。
他用爪子按屏下指纹——当然也只能是失败。
时旭东这才觉得，似乎自己的思维能力也跟着退化到了幼崽状态。他努力用爪子按密码，一戳一个坑，脆弱的屏幕蛛网般碎裂。
时旭东隔着蛛网，在重影和变色之中，点开微信置顶的小窗。
昵称：猫猫老婆。
消息还停留在昨天的转账上。
他尽力地留了一句：今天去不了。
蛛网密布的屏幕不堪忍受尖锐指爪，彻底碎了。
12
沈青折看着最新一条消息，怔然了片刻。
“在听吗？”谢安说，“他们今天跟我们班联谊。算集体活动，我想着暑假大家回家前赶紧搞几次，给下学期申报攒一点儿材料，就答应了……”
“谁？”
谢安无奈：“国防生班。你去不去？我是不想，但总得有个班干部镇镇场子吧……噢你是不是有约来着……”
沈青折的视线又落回到手机上。
时旭东：今天去不了。
简短又冷静，像是告知一样。
因为……联谊，所以推掉了和自己的约会吗？
他知道是和自己所在的班联谊吗？
沈青折说：“我去。”
“不是我说，他们那清一色犬科，那狗味儿熏得五十里外都能闻到……”谢安抬头，呆呆看着他，“噢。”
“嗯，”沈青折把手机揣回兜里，“去哪儿？”
“颐和园。”谢安说。
沈青折走了，谢安飞速在一个小群里发消息。
「群聊：从不回头看爆炸特别行动队」
子安：校花去！
脆脆环：好耶！
崔NIN：OK，已通知国防班。
13
时旭东隔着碎裂的屏幕努力辨认最新一条消息。
猫猫老婆：我今天也去颐和园。
也？
后面跟着一个微笑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碎屏的折射，显得有些扭曲。
时旭东按下自己不妙的预感，想着，不能让老婆知道自己才刚刚分化。
以往靠着少说话多办事和气质加成，勉强能混过去，但现在狼崽形态一出现，怎么都解释不了。
必须得把这段时间混过去……
但他今天为什么要去颐和园？
和别的客人有约吗？
时旭东正警铃大作，后面传来妹妹的声音：“哇！我们终于要养狗了吗！”
时旭东：“……”
他想开口，但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时絮西眼睛发亮，蹲下来“嘬嘬嘬”：“来！到姨姨这里来！”
时旭东眼神死：“嗷呜。”
我是你哥。
下班回家的时远帆和女儿一起围观自己儿子用四条腿走路。
“我哥怎么分化这么晚啊？”妹妹看着他又自己绊自己，“这都过去五个月了，我们班有现在就开始分化的。”
时爹说：“就跟女孩子例假一样，来得有早有晚。正常。”
时旭东把拖鞋给他爹叼过去，难得被孝顺一次的时爹受宠若惊，弯腰摸他的毛脑袋：“好狗狗。”
时旭东：“……”
他怀着怨愤，咬着拖鞋不松口，时爹也没撒手。因为咬合力惊人，竟然直接扯碎了。
“……这是我最好穿的拖鞋！时旭东！”
匆匆赶回家的许荔女士正在玄关换鞋：“省省吧你，拼夕夕九块九包邮的。”
时旭东试图出门，但因为咬烂了拼夕夕九块九包邮的拖鞋，被扭送军犬训练基地，还有专门的训导员。
时旭东仰头看着训导员的双下巴。
我是狼，爹你是真的狗。
在训导员的指引下，时旭东顺利完成一系列战术动作，比如匍匐前进，翻越障碍物和跳火圈。然后和那些军犬一起埋头在盆里吃饭，融入其中，毫无违和感。
当然不是吃狗粮，还是吃人类的食物。
然后靠着跳火圈经验，趁其不备，跳出了训练基地，往颐和园狂奔。
只是想看一眼青折……
装成流浪狗的话，应该是可以蹭到抱抱，接近的人来一个咬一个。
他搭了几趟顺风车，还差点被城管队抓走，跑得呼哧带喘。这座城市对于人来说太庞大了，对于一只不大的狼崽子更像是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
终于到了目的地，时旭东累得摊在地上吐舌头，他远远看见了很多人，中间是沈青折，正跟旁边人说着什么，神色很温和，甚至笑了一下。
他吐着舌头不断哈气，忽然不敢上前了。
自己这样子，又狼狈又肮脏……沈青折还愿意抱自己吗？
时小狗把自己脏兮兮的身体悄悄往阴影里挪，一直注视着那边。
沈青折的眉头皱了起来。
14
“没有？”沈青折有些意外，“不是你们的同学么，time的时……”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想起时旭东当时茫然无措的模样，继续道：“时间的时，旭日东升的旭东。”
“没有，”来自国防生班的团支书，像是被教官考校一般紧张，“我们班没这个人。”
沈青折愣了愣，眉头皱了起来：“你不要骗我。”
对方脸都涨红了：“不会的。我……”
他居然不顾保护班级同学隐私，把手机上的登记表拿出来，要给沈青折看。
沈青折推拒了，也听不进去他说的话，脑子里只是不断盘悬着一句——没有这个人。
没有时旭东这个人。
竟然从一开始就是假身份……吗？
还是说，连名字都是假的？
只有微信，微信也可以是小号，朋友圈非常干净。他们的聊天记录里只有短暂潦草的交谈，和代表着一次次性交的转账记录。
钱被沈青折好好存着，想着哪天还给他，毕竟是好不容易攒的压岁钱……压岁钱，说不定也是骗人的。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兽型，用假身份，出去开房的时候，时旭东的身份证一定是谨慎倒扣的，似乎是为了防止他看到。
为什么呢？为了方便抽身吗？
时旭东很好，对他也很好，充满温情，可是，可是终究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他陷了进去。
沈青折沉默下去，看着池子里开得正好的荷花，静静地想着什么。身边人也悄悄看着他。
清水出芙蓉。
“沈，沈同学，”他忐忑道，“我有一些，甜品券……”
“嗯？”沈青折回过神来。
“能不能……我们单独去……”
“嗷呜——”
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斜冲出来，一口咬在了甜品券上，撕扯得比拖鞋还要碎。
15
那只黑狗咬完之后，呜呜叫着，就咬着沈青折的裤腿，压在他脚上，怎么都不肯走了。
似乎是赖上了沈青折。
他只能宣布对这件事负责。
沈青折抱着那只流浪狗，和国防生班的团支书一起去附近的甜品店，特意买了很多甜品，作为赔礼。
团支书满面红光，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提着一堆甜品眉飞色舞地走了。
可能是和自己一样慧眼独具，喜欢吃甜品。
沈青折抱着狗，原地呆了一会儿，居然生出一些无处可去的感觉。
他又买了一方很小的布朗尼，坐在店里角落的地方，慢慢吃了起来。
时旭东被他抱在怀里，灵敏的嗅觉捕捉到蛋糕的味道，也想舔两口。
沈青折把它的头按下去：“有巧克力，你不能吃。”
他小声“嗷呜”，赖在了老婆怀里，不动了。
好舒服。
店里的灯光很好，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像是在发光。
他变成狼崽后，看人都得从这个角度看，沈青折是他迄今为止——可能也是从此以后看到的，这个角度看最漂亮的。
时旭东扭着扭着翻身，趴在他腿上。
啊，膝枕。老婆的腿他趴过啦。
甜品店的空气里也布满甜腻气息，叫时旭东有些飘飘然起来，然而下一刻，就被沈青折的话坠得落下云端。
“他是怎么想的呢？”沈青折轻轻地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算了。”
谁？时旭东支起耳朵，暗自警惕。
难道是刚刚那个只会笑的傻子？不是吧？或者是……那个客人？
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青折口里的forever sun。这个人带给他的危机感，比其他任何人来得都强烈。
时旭东觉得头上湿湿的，支着耳朵，又扭来扭去要翻过身。
他看见他在哭。
“嗷呜……”
沈青折不理他，只是在手机上戳着什么，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时旭东努力跃下他的膝头，靠着刚刚训练翻越障碍物的能力，跳到了桌子上，伸着脑袋舔他的眼泪。
现在的猫猫看着好可怜。
别哭了，猫猫……
狼型视野宽广，他低头，看见沈青折在一笔一笔，把钱给他转回来。
为什么？
时旭东看见他打：“不做你生意了。收钱。”
为什么为什么！
时旭东扑到他怀里，情急之下忘记了身为狼的尊严，急得“汪呜”作声，踩着他的腿，指爪勾着他的衣服。
“别闹……”
而后在沈青折的惊愕目光中，小黑狗抽长长大，变成了一个肌肉紧实流畅，接近一米九的——裸男。
裸男还抓着他的衣服，沈青折的眼泪都还挂在脸边。
“汪呜汪汪——凭什么！不做我生意你要做谁的生意……呃……”
“……你快压死我了。”
时旭东：“……”
之前看那些不稳定期的乐子，时旭东还看得挺高兴，轮到自己才知道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还是在老婆面前。
他十八年就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