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蝉长久的注视本就不合礼数,她并未执意如此,只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气氛反倒生出些许暧昧。
宋蝉知晓故事的走向,只任由这些暧昧生长。
“只是觉得表哥今日有些累了。”
或许是他昏了头,也或许是他支撑嫡长身份太久了。
宋蝉轻飘飘的一句问询引得他一阵酸楚,他渴望有人读懂他,就如同先时,他与她的心意相通。
陆沣不是没有过男女之情,对于宋蝉大胆的试探,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合该有些防备,今日却不知为何,他竟期待着宋蝉再主动一些。
主动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弥补往日遗憾的机会。
“阖府上下的喜事,我多饮了几杯,也许是有些累了。”
宋蝉这次没有再犹豫,随即开口:“只求表哥是真的开心就好。”
陆沣心滞半刻,他突然发觉眼前女人的聪慧,更甚韫仪,她是从哪里窥见自己的心思呢?
不卑不亢的话让陆沣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一个养在乡野的女子,竟然有这样的胆量与见识。
陆沣注视着宋蝉,似乎想要将她看穿,二人陷入良久的沉默,宋蝉率先打破。
“表哥在看什么?”
“无事,只是表妹的发钗松了。”陆沣递了个颜色,正巧敷衍过自己的冒失。
“是么?或许是方才投壶时松了,是妹妹失仪了。”
言罢,宋蝉便欲挽袖将耳边垂下的头发重新挽上,但当然,她必不会如此顺利的挽好,否则此行意义就无了。
宋蝉故作绊手,显得十分吃力。
“我来吧。”陆沣开口道。
陆沣怕惹非议,也为了宋蝉安心,又绪言:“此时大家都在前厅,再无他人,无妨。”
宋蝉含了含首,算是认下了,毕竟,她等的就是陆沣这句话。
陆沣身量较陆湛低些,附身时并无那样的压迫感,宋蝉不敢抬首,只能闻得陆沣衣衫上的熏香,淡淡的木质味,很贴他的温润。
宋蝉或许是胆大了,在此刻又将二人做了比对。
想必若是陆湛在此,未等她开口第一句,只是一个生人站在这里,就要喊打喊杀了。
陆湛将二人的行举看了个齐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随即往山下走去,他很想凑近些听听宋蝉是否有按照他的要求谄媚陆沣。
只是方行至亭下,遥遥便听得几声婉转的低吟。
陆湛皱了皱眉,不觉停下脚步。
循声而行,却看见一名少女跌坐在道边,脚边散落几个鹅卵石,想来是路不平崴了脚。
陆湛并未见过此人,只当是府中应约而来的公府女眷。
“你不该走这条路,前几日落雨,此路还未修缮。”
陆湛负手远远的立于一旁,只是斜眼评论了一番,便欲离开。
“是三表哥吗?”
陆湛皱了眉:“你是谁?”
少女微微垂下眸,流露出几分娇羞的怯态:“想来表哥还不曾见过,我是赵小娘家的外甥女,论起来,咱们也是有亲的。”
陆湛冷笑一声:“大可免了。”
赵婉却也不曾因他的冷待而失意,只是抬起一双盈盈含露的眼睛。
“表哥,想是我脚踝扭了,眼下无人,表哥可否扶我至后面歇歇呢?”
陆湛的眸光带着几分不耐, 淡扫过这位“赵表妹”的身上。
她今日穿着特地新裁的裙子,面上的妆容也显然用心勾画过,如今一双细眉紧蹙,俯身揉捏着脚踝痛处。
只是再仔细一瞧, 她虽坐在路边, 裙摆却干净地连泥点子都没沾上, 哪里像是刚摔过的样子。
陆湛拧了拧眉,心下已了然。
京中常有一些想攀附高门的女子,巧用心机手段,精心谋划着各类看似偶然的邂逅。
有时是假装丢了东西, 或是迷了方向, 不过是想借由这些由头,制造一些亲近的契机。一来二去, 便能寻得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路数, 早就不新鲜了。
陆湛虽不喜这些作派, 更没有闲心陪她拉扯演完这出戏。只不过此处人迹罕至, 常有蛇虫出没,留她一人在此处的确危险。
陆湛眉头微皱, 将骨节分明的手在袖底,缓缓伸出手去。
“你起来吧。”
赵婉面上难掩喜色, 连忙将柔荑递了上去。
“多谢表哥。”
行走间,赵婉柔若无骨的身子, 总是有意无意地向陆湛这边贴靠过来,扶蹭过他的小臂。
拂风习习,赵婉身上一阵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钻入鼻息。
陆湛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忽地松开了手。
“你在此处等着别动, 我去找人来扶你。”
陆湛的声音如淬冰霜,显然不是同她商量的语气。
赵婉神色怔然,并不明白将才还愿意扶她行走的三表哥,怎么忽然又变了脸。
“表哥……”
见陆湛转身便要走,赵婉下意识就要站起来留他。
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崴了脚”的情状,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湛走远。
赵婉坐在路边,身后就是一片茂密漆黑的山林,时不时还传来窸窣虫叫,只觉得寒意渗入皮肤,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有一名粉衣丫鬟从远处跑着过来,“听闻娘子崴了脚,三公子特让我来扶娘子去看大夫。”
赵婉没好气地拂开她的手:“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
待再回到宴席上,人早已散了。
看着空荡荡的席面,赵婉心中怒火愈发烧得厉害。
她是小地方来的,盼着京城这场著名的世家诗会已不知多久。
谁都知道,诗会后曲水席最适宜交际,可为了能同陆湛说上话,她连席面都抛下了,巴巴地偷跟着他身后,只为今日一场偶遇。
哪成想就这般半路被撂了下来。
赵婉心中委屈,等到了赵小娘那边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说到最后,又怕赵小娘责骂她办事不力,不免落了几滴泪。
“我都还没急,你急什么?”赵小娘倚在方榻上,捻着银叉叉了块蜜瓜入嘴,“若是这么容易便能成事,我还用得着费这些功夫,将你大老远地接过来吗?”
赵婉听见此话便安心了,渐渐止了哭泣。
赵小娘又道:“我早就同你说了,我们家这位三郎,最是冷心寡情的。想要与他亲近,那是需要长久下来,慢慢费心思磨的。”
“你只要保持温柔小意,耐心些便是,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怕日后没有机会?”
赵小娘眼睛一转,来了主意。
“何况眼下,还有个法子。”
赵小娘向赵婉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贴近。
第二天傍晚,逐川替陆湛去云都办了些私务,待回千鹰司,便看见正门前站着一名身姿柔婉的女子。
女子小臂上挂着一只竹篾食篮,似乎想要进去找人,但门口侍卫已抬起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饶是如此,那女子还是不肯离去,仍然僵持在原地。
逐川不免觉得惊讶。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千鹰司是什么地方?素日里连飞鸟都不敢在檐上多做停留,怕沾染了血腥气。这小娘子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千鹰司门口胡搅蛮缠。
他亦握紧了腰侧配剑,阔步向前,冷峻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喝道。
“你是何人?竟敢此吵闹。”
赵婉见这人衣冠气度不凡,想是千鹰司内的哪位长官,连忙解释道:“我是陆大人家中的表妹,家里人担心陆大人这几日宿在司里吃不好饭,特让我送些精巧膳食来,”
逐川虽之前在府里未曾见过这位娘子,但他这几日在外办事,并未回过公府,一时也吃不准她说话真假。
于是凝了凝神,去向陆湛禀报了。
陆湛独坐书房里,手中握着柔软的鹿皮,正神情专注地擦拭着一把宝剑,动作轻柔且细致。
“不见。让她回去。”
逐川稍有犹豫,又道:“只是那小娘子看着是铁了心要见到大人,只怕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若教人瞧见她在门口吵闹,恐怕不好。”
陆湛掌下动作一顿。
“我还有事要忙,你让她进来把东西放下就走。”
赵婉今日又特地绘了新妆而来。
本以为能见到陆湛,谁知道陆湛屋里竟空无一人。
赵婉心中失落之余,又觉得气恼。
她虽算不上绝色,可也绝不是无盐之姿,过去在家乡也有不少俊郎求娶,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她一个女儿家,为了讨好陆湛,已放下脸面尊严,可他却如此不知情趣,像避蛇蝎般这样防着她。
羞耻与不甘便如同破土而出的种子,迅速生出藤蔓,在赵婉心中肆意生长。
她何尝不知,赵小娘让她做的这是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可依照她的家世样貌,这已是伸手能够着的最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