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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至于学棋则没那么严重,只罚跪而已。

    赵珩静默一息,骤然上前,展开双臂将他往怀中一拥。

    姬循雅一怔。

    他下意识想推拒,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赵珩。

    在这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夙敌、君主、情人面前,他实在无需惺惺作态。

    于是环住了赵珩的腰。

    很细的一截骨,好像稍微用力些就能勒断。

    但他现在不愿意赵珩死,所以抱着极轻,极小心翼翼。

    赵珩余光瞥过姬循雅莹白若玉的脸,突然觉得有点怜惜。

    就一点点,因为姬循雅无需他怜惜。

    他很清楚,但还是忍不住。

    赵珩把这种荒谬的怜爱归咎于姬将军长得太好看,太有欺骗性。

    赵珩启唇。

    他说:“景宣。”

    姬循雅慢慢抬眼。

    帝王语调深沉,“你得承认这盘朕赢了。”

    姬循雅:“……”

    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发现当年姬衍对他忍性不足的评价有失偏颇,面对赵珩这样百折不挠屡败屡战输了还撒泼打滚的臭棋篓子,他居然没想掐死他,可见他涵养多么深厚!

    姬循雅尽量温和地说:“陛下,臣很少与您这样的对手下棋。”

    赵珩只当自己听不懂姬循雅在阴阳怪气,也可能是真没听出来,毕竟皇帝陛下觉得自己下得挺好,至少当年像崔平宁赵旻都说他棋技出神入化,可谓国手。

    皇帝美滋滋地问:“因为朕棋技高超?”

    姬循雅含笑道:“因为这么下的都被臣砍了。”

    赵珩摇头,“景宣,莫要总喊打喊杀的。”

    生得这么漂亮,却总要杀人。

    可惜。

    更可惜的是,姬循雅还真能杀。

    蜻蜓点水般迅速地在姬循雅耳垂上亲了一口,皇帝立时起身。

    滚着乌金龙纹的衣袖往桌案上一扫。

    “哗啦——”

    棋子坠地。

    姬循雅蹙了下眉。

    无论过多久,他都无法习惯。

    偏偏除了时局如此,赵珩还对于这种扮演仇敌的戏乐此不疲。

    这次依旧是将军拂袖而去。

    服侍的宫人们未得诏令不敢进来,只得守在殿外。

    唯何谨因素日简在帝心,才进入殿内服侍。

    见满地狼藉,亦不再开口,就静静地跪在地上捡拾棋子。

    黑白混杂。

    一时间,殿内只有棋子被放入棋盒中碰撞的轻响。

    “陛下,”何谨不看皇帝都猜到他的脸色会多么苍白,白中,又泛着怒极的青,“这样下去,奴婢恐陛下会伤及自身。”

    温软的劝慰刚一出口便被帝王截断,赵珩冷笑了声,“你的意思是,朕应该向姬循雅低头?”

    何谨慌乱下拜,“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只是……只是担忧龙体,陛下,”说到此处话音已有些哽咽,“气大伤身。”

    回答他的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困顿无奈,千般苍凉在其中。

    何谨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又在触碰到那枚冰凉的翡翠扳指时猛地松开。

    ……

    而在那日姬循雅离开后,内宫委实清净了几天。

    只几天。

    一封奏报被急急送入宫中。

    皇帝看后面色惊变。

    “陛下?!”

    赵珩似恍然回神,又一把抓住手中的奏报。

    一眼扫过去,但见其上清晰地写着,城郊黑火油库有贼人意图放火,幸而驻扎在旁侧的靖平军军士及时发现,未酿成大祸。

    而那伙贼人,却有三人曾为禁军,一人,现就在周截云麾下!

    骨节被赵珩攥得青白。

    皇帝霍地回首, 厉声道:“传周截云入宫!”

    何谨甚少见皇帝这般声色俱厉,心中不由得一惊,“是, 是奴婢这就去传周大人。”

    他战战兢兢地垂首退下, 然而多年察言观色成了本能, 大着胆子悄悄抬头,但见皇帝端坐在桌案前,腰背依旧挺拔秀直,然眉眼含倦,面容苍白,几与绵纸同色。

    何谨忽地想起皇帝死而复生后, 他们在陪都相见的第一日。

    皇帝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即便满目血色,依旧脉脉含情。

    不像今日,似有万千重担锁帝王在颈上,他已至强弩之末,马上就会倒下。

    何谨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

    他别过头, 匆匆踏出书房。

    秋日夜里风冷,吹得何谨身上凉透了,繁杂的思绪顷刻间凉了下来。

    皇帝是天下之主, 他心道, 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奴婢可怜?

    他阖目,深深地吐了口气。

    再睁眼,已一切无恙。

    ……

    不足片刻, 周截云便至御书房外等待皇帝传召。

    周大人甫一接到火油库险些被失火的消息,立刻就要向皇帝请罪, 正与宫中来传旨的内侍相遇。

    “陛下。”何谨小心翼翼地唤道:“周大人来了。”

    内里沉默许久。

    何谨悄然抬眼,只能看见帘栊后一个垂首静坐的影子。

    周截云低头而立,御书房太静,静得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越来越急促。

    赵珩开口,“让他进来。”

    皇帝的声音传出,冷且倦。

    何谨忙撩开帘栊,请周截云进去。

    武将入内。

    他身量高挑,步伐本又大又快,只是面对着不远处的身影,他只觉双腿似坠了镣铐般,挪一步都分外艰难。

    未至帝王五步内。

    “陛下。”周截云俯身下拜,额头紧紧压在地上,“罪臣来迟了。”

    死寂。

    肌肤与黑金石板紧密贴合,奇怪的是,他却没有觉得地面寒凉。

    他的体温此刻比这块石板更冰冷。

    “唰。”

    他听见衣料擦磨作响,仿佛是皇帝终于动了。

    如将心剜出置于油锅般煎熬。

    两排牙齿死死咬着,周截云面色绷得青白。

    皇帝信他至深,他却未尽到统领之责,险些酿成弥天大祸!

    周截云垂眼,道:“罪臣蒙天恩深厚,却渎职失察,虽万死不足以抵过,”他自觉说得流畅,在外人听起来却艰涩无比,“罪臣辜负陛下信赖,请,陛下降罪。”

    皇帝道:“罪臣?”

    不是周截云想象中的雷霆之怒,一如既往的醇润好听,只是透着好些疲倦。

    周截云心绪愈加翻涌,道:“是……”

    喉口似堵了把刀子,割得周截云嗓子生疼。

    他不敢再多说。

    生怕再吐出一个字,就会发出难堪的哽音,明明是他失职,若再在陛下面前表露出此等模样,倒像是为了躲避责罚而惺惺作态一般。

    “谁说你是罪臣?”皇帝问。

    在周截云听来声音悠远,如隔九天之外。

    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

    他愕然地想。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这是帝王盛怒前的明知故问,还是他在阐述一个事实。

    “三司未曾会审,朕亦未看到言明你罪责的奏疏,”赵珩望向周截云,从他的角度看,正好能看见武将紧绷如刀刃的下颌线,“不过是险些失火,这样的小事,毓京年年都有不知多少,若像周卿所言,这点小事都要重罚,我朝还有官员可用吗?”

    周截云头脑一片空白,缓了片刻后才理解了赵珩的言下之意。

    陛下是在说,他无罪?

    为何?

    为何?

    那三个人要点燃的地方可是火油库,若真被他们得手了附近驻扎的军营顷刻间就会被炸上天!

    更何况,无论得手与否,此事都太像赵珩授意禁军所为,皇帝不重罚他,岂非令皇帝与姬循雅的关系更雪上加霜?

    因自己失察,竟将陛下置于险地,可陛下,却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了。

    周截云只觉五内俱焚,哑声道:“陛下仁德,只是,只是臣实在不配陛下的恩遇。”

    他是认真的。

    他在郑重其事地、绝无任何虚伪做作之意地,请皇帝责罚他。

    无论是削去官职,还是取他性命,他皆绝无怨言。

    赵珩温言忍不住点了点眉心。

    此情此景若放在冯延年身上,冯大人现在已经爬起来感激涕零地谢恩了,偏偏周截云还固执地跪着,要帝王降罚。

    死板得简直令人发笑。

    可正是这种刻板得近乎迂腐的性子,才最适合做轻吕卫的首领。

    不为外物所动,不为任何威逼利诱所移。

    赵珩语调轻缓了些,不像告诫,倒似在劝慰了,“人心易变,本就不可测。周卿,这并非你的过错。”

    被抓的那个禁军在军中并未官职,与周截云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禁军现已扩大至千余人,难保其中有人为财货动心。

    毕竟,比起追随这位根基不稳,好像随时都能被扯下皇位的帝王,想为自己再添条后路也并非不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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