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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我屁都没准备,身上只着便服。九月天气微凉,外罩一件薄衣。刘国卿不在,还没个下人,日子过得实在糟乱。那薄衣马姨才洗过,却未熨烫,只为怕着凉受风而披。又与邹绳祖相熟,不必搞噱头,因此穿了出来。若与白小姐正式的会面,却稍显无礼了。

    春桃急得直跺脚,辫子一甩,吴侬软语滴噜噜冒了出来。方言我是半句不懂,因此只做鸡同鸭讲,待她嘀咕完了,方讲明了打算:“你去回你家小姐,说依某明儿个晚上登门拜访,可是方便?若不方便,你明儿个早上再来这儿一趟,告诉我。”

    春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了两声“好”,匆匆离去。第二日,她果然没有来。我照常去吃马姨的早饭,出门遛弯时,同邹绳祖说了此事。邹绳祖道:“你咋就应承下了?白薇不认识依先生,但认识刘先生啊!”

    我这才记起,与白小姐相处,我化名“刘可舟”。白小姐尚蒙在鼓里,我却忘到后脑勺。虽如此,倒也不以为意,笑道:“今儿个晚上可有好戏看了。”

    邹绳祖停驻脚步,我们正走到卧波桥正中。他侧过身探出桥梁,小臂没个纪律,一坐一立地越过护栏,肩膀向前聚拢。秋风先扫过他的鬓角,才来到我的头顶。他为我挡了风,自己却被吹迷了眼睛。

    白小姐卜居于邹公馆,按旧例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那寓所里面还有邹太太的物件,却又新添了一位摽梅之年的小姐,邻里便关不住舌头,诟病纷纷。不过时局混乱,也就不再苛求名节。白小姐却迫切的希望给自己正名,她仍披着如上海时摩登的皮囊,打着邹绳祖的名头宴请沙龙,颇有些当家太太的样子。

    政治是个比楸枰博弈更当局者迷的游戏。邹绳祖一朝被斩木揭竿,是底层人鼠目寸光的冲动。新晋的苏联军官、各党派高层,则看中了类似邹绳祖一类大商人背后的利益体。东北是个乌烟瘴气的烂摊子,外患结束,尚存内忧。经济决定政治,决定了掌权者,决定了话语权的多少。邹绳祖不仅代表了顺吉丝房和小盗儿市场,更代表了一批日资企业的态度。

    邹绳祖如今关门谢客,低调行事;反之白小姐弹空说嘴,哗众取宠,有心人亦明白曲线救国的美妙。邹绳祖对此不予置评,他对政局、生意场的角逐放任自流。他人以为他不去日本,便不会离开中国;而我知道,他的目的地是美国。

    当晚,我做了体面装扮,甚至抹了发油。揽镜自照,如同朝鲜人吃的那油头粉面的打糕,闻着喷香,造型又洒脱,可找回了当年对相貌的自信。但还是老了,眼尾延出了一道纹,眼里再不见意气飞扬的神采。

    白小姐的沙龙在客厅,宴请了十位嘉宾。嘉宾的身份五光十色,尽是些闲神野鬼,于我,兴趣不大。有两位据说是有名的文学家,曾留学欧洲,通读古今中外的典籍,席间为着什么“阿尔贝蒂娜”劳动嘴皮子,连口茶都没工夫喝上一口,碟中糕点还进了白小姐的猫——阿辉的肚子里;还有一位从广东来的传教士,浸润奉天多年,操着一口白话味的东北话,只挑着萨其马吃,嘴上也不闲着,边吃边说:“诶,这东西我们那边叫‘杀其马’,我就搞不明白了,做这个糕点,还要杀一匹马?”

    哄堂大笑。白小姐按住要逃的阿辉,掩嘴笑道:“我是上海人,可不懂这吃食,要问当地人最道地咯。”

    一边笑一边向我使眼色。

    ——我刚到的时候,客厅已有五位客人。白小姐见了我,自是惊讶万分。但她做焦点惯了,不容许众目睽睽下失态,我便没多做解释,只自我介绍说姓依。白小姐跟人说与我是在上海的老相识,却是奉天人,今日在奉天重聚,实乃喜事。接着半真半假地笑问:“那当时说你是刘先生做什么咯,害我叫错。”

    我笑着打水漂:“刘是内人的姓氏。民国了,汉人比满人混得开。尤其在上海,做生意还是要随大流。”

    此话翻跟头折把式地圆了过去,碰到“萨其马”,却再次提起来。因说道:“这饽饽叫‘萨其马’,哪里是‘杀’?想是我们东北人平翘舌不分的多,传了过去,音也变了。”

    白小姐分出一只手,捏起萨其马看了又看,好像在灯光下欣赏一颗宝石,说道:“你说的——什么?饽饽?”

    “就是点心、糕点,我们叫饽饽。”

    文学家之一道:“这个东西,满语才叫萨其马,翻译成汉话,我看书上说,叫狗奶\子糖蘸。”

    文学家之二道:“你看的是菜谱吧?”

    广东传教士道:“狗奶\子?还要用狗的奶?”

    白小姐笑道:“瞧瞧,瞧瞧,越说越离谱了。依先生,还不来解惑!”

    我无聊得紧,只想弄明白白小姐叫我来的目的——若是就这般将无聊人天马行空地凑一起打发时间,我还不如回家把《金粉世家》看完了!

    可我还是在说:“又是以讹传讹,枸奶\子可不是狗的奶,当写作‘枸杞’的‘枸’,就是枸杞的意思。不过现在没有用枸杞做的了。”

    白小姐道:“可不是,看这上头花红柳绿的,有葡萄干有瓜子仁,还有青梅、挂花,可比单独的枸杞好吃哩!”

    一个不留神儿,猫儿逃离了白小姐的大腿,不知去哪里作妖。不过只要它不再偷客人的糕点吃,白小姐也就随它去。

    我想起这猫儿的名字,白小姐特别为此讲了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因为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化名阿辉,所以将此名赐给“最爱的猫咪”,以便纪念那段年少无知的爱情。

    想到这儿,我再管不住嘴,阴损损道:“白小姐既然对满洲感兴趣,我就不客气,要再说一个了。您给小猫起名作‘阿辉’,是存了个念想,却不知我们满话里的‘阿珲’,是在叫哥哥。”

    说完啜了口茶润嗓子。场面一时尴尬,白小姐的脸青青白白,像开了不健康的染坊。真是无聊透顶!我干脆要起身告辞,正当此时,又来了两位,恰凑齐了十一人。

    我太太不擅搞沙龙,却也懂规矩,耳濡目染,我也清楚些浅显道理。十一个人,多出一个,是临时加进来的。而我是昨日才更改的时间,看来多余的那个,便是我了。

    更没有不走的道理!

    我欲起身告辞,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位大驾,忽然一愣!彻底打消了走的念头。他们一位是金发蓝眼的高大洋人,另一位则在我回国后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在南京政府做事的,我的顶头上司王美仁!

    我捺住身形,顺手拿起茶壶,跋山涉水给并不正对面的白小姐添了茶,使刚才突兀的举动有了合理的去处。

    白小姐热情迎接,却不起身,娇嗔地先叫那洋人:“伊戈尔!”又佯装赌气,腰条一袅,对我的上司道,“好嘛,王先生推三阻四有事忙,今天没抱愿望,您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叫伊戈尔的洋人——听名字是苏联人——习以为常地坐到白小姐旁边,原本在白小姐旁边的文学家之一竟也让了位置。我看着有趣,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说话。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上司笑笑,双手一摊,“刚和伊戈尔忙完公事,马不停蹄赶来赴你的宴,你不肯赏口茶喝,我只好去别家讨了。”

    话是如此,却不见他行动。白小姐吩咐春桃倒茶,又道:“我这儿还能差你一口茶的嚜?”

    实在是新奇。白小姐长袖善舞,很有些交际手腕。她一个女人,又是众星捧月,深得男人喜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白小姐深知自己的魅力,此外,便是她与另外女人的不同——她还懂得男人“偷不如偷不着”的贱性。女人要把自己很当一回事儿,调\教男人,需要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冷淡清高的法子。然而,自视甚高的女人是眼高于顶,白小姐是眼高于帽子顶,所以她是男人心中最美丽的小姐。

    白小姐却会对一个男人放下身段说软话,我几乎听到了周围男人嫉妒满涨而破碎的心脏。

    喝过茶,王上司逐个看过来,眼风在我脸上划过,然后笑问白小姐:“有生面孔,介绍介绍?”

    他或许忘了我,我却记得他。两相寒暄后,白小姐又跟伊戈尔说话。言谈间方知伊戈尔是苏联的高级军官,指挥军队打退了日本流寇,风头正劲。

    苏联红军是助人为乐的大英雄,文学家和传教士没了地位,只有讪讪然喝茶。他们插不进话题,白小姐便没有多讲小众的观点,张罗着开饭。客人们三三两两向饭厅走去,白小姐叫\春桃领路,一个人落在了后边,轻声道:“依先生请留步。”

    我呼出瘀滞填膺之气,看白小姐顺眼了许多,等待她真正要说的话:“白小姐请讲。”

    “听闻邹先生幸得一位依姓故友照料,我本意要感谢一番。听春桃说,邹先生已经大好,只是换了地方,居住的具体地址不甚清楚。今日见是刘先生您,真是惊喜一场。”

    这话说得七扭八歪,我又偏向邹绳祖,眼观白小姐画得娇艳欲滴的嘴唇,愈发似一口血盆。我啼笑皆非地眯起眼,不打算给她留面子,便说道:“邹先生与我自幼相识,亲如手足,谈什么照料不照料。只不过看他过得憋屈,没个好大夫看病,太太又不在身边,难免抓瞎。我心里也很不舒服。又不是街头流浪的乞丐,放着好端端的房子不住,非跑出去找罪受,您说说,他是不是傻?”

    白小姐的脸上浮出愠怒,俄而收敛,面部线条却残留着不虞的蛛丝马迹,言辞随之冷硬:“这是来许的考量,依先生尽可问他。”

    来许是邹绳祖许久不用的表字,却被一个外人拿来装熟,心里厌烦至极。从前在上海,只感受她有些姑娘家的娇气,并不察觉她的自私。可涉及到残缺,她却拿别人的东西来填补,还嘚嘚瑟瑟,公孔雀似的到处炫耀。当即不愿再留,说道:“依某还有事,多谢白小姐款待,便不留了。”

    说老实话,日本人走了,普天同庆,余下的内里沟壑,我不想参与。我老了,只想着能和刘国卿有一天算一天的得过且过。王美仁的出现令我有着不好的预感。刘国卿尚未归来,东北明面上活动的国党日渐多了起来,又与苏联有了深入的接触,接手的政府大概快完成交接,新的时代要来了。

    转身欲走,却被白小姐一把拉住。心高气傲的白小姐泪目盈盈,涌得又多又快。她低声哀求道:“依先生,让我去瞧瞧他吧,我真的很担心他。”

    我僵了半面身子,女人一用“流泪”这个杀手锏,是个男人就没了脾气。我软着声音,说道:“方才的话,我说得重了——”

    话没讲完,饭厅重又折返了一位,抬眼一看,上司王美仁王先生正环抱双臂,戏谑地望着我俩。听到话语断了,举起手道:“我刚过来,什么都没听见,过来催你们吃饭的。”

    白小姐羞赧低首,扯了帕子往饭厅去,留下我和王美仁断后。我向王美仁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请”,他大大方方地拉住我胳膊,搂肩环腰,好像多年的铁子,只听他一个人谈笑风生地一同去吃饭。落座时,也就挨在了一起。

    晚饭是西餐,我也吃不出个好坏,更没有很好的胃口,只做比划,不往嘴里送。席间不知谁讲了个笑话,我心不在焉,只附和地笑笑。忽然一只手摸了过来,我一惊,看向王美仁,同时伸下左手去挡,却被他抓住,掌心翻上,在上面写了个“等”字。

    我垂下眼睛,心里不情不愿地凉了半截。

    我加入党派,仅仅是为了打日本人,万不是为了混政治,与同胞拳脚相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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